第62章 少年与骚年
太极宫的那名内给事，起先还在不断冲自己的手下尖声呐喊，奋力挽回局势。
但发现形势已不可逆转之时，他也很果断便转身狂奔，而且是跑在第一梯队。
此刻见监门卫拔刀拦路，太极宫内给事连忙大叫道：“我是内给事曹进言，奉五父之命入兴庆宫！是奉郕国公之命，快快闪开！”
回将军碧眼一翻，喝道：“什么五国公，本将不知，擅闯兴庆宫者杀无赦！”
“是五父，郕国公！”内给事曹进言越奔越近，声音也愈发尖锐惊惶。
不但守在夹城口的监门卫，就连宫墙之外的金吾卫、甚至匍匐于灌木丛中的李献和荀羽，也听得清清楚楚。
李献愣了一下，扭头问道：“谁是郕国公？”
跟在后面满头杂草碎叶的荀羽无语地道：“知内侍省李辅国，你不知道？”
李献不知道什么叫知内侍省，但还是听说过李辅国这位大名鼎鼎的太监，可以说是大唐宦官祸乱的带头大哥！
“那五父又是谁？”李献不解又问。
荀羽道：“现在宗室之中有人敬称李辅国为‘五郎’，他手下的亲信有的便称他为‘五父’。”
荀羽的语气当中，虽然没敢表露出太多情绪，但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对李辅国这位当朝权宦其实并不感冒。
李献闻言，对整个国家混乱的上层，似乎又多了点了解，但随之而来的，是他对眼下这个大唐愈发难以看懂。
似乎和印象中那个意气纵横、风骨高格、煌煌大气的大唐，愈发偏离得远了……
灌木丛中狭窄难行，又有枝杈树叶阻隔，因此说话间只向前钻了两三尺。
而夹城那边，太极宫来的内监们，已奔逃到了两队监门卫的阵前，内给事曹进言满脸慌张惊恐之色，扯着嗓子尖叫道：“快快闪开，否则本官请五父砍了你们的脑袋！”
这次监门卫校尉看着越逼越近，逐渐到了照面贴脸的地步，这次他没再问回将军怎么办，军令已经下了，他现在需要带头执行！
噗——
校尉跨前一步，脚踩在分割夹城与兴庆宫的条石上，一刀捅进了内给事曹进言的小腹。
“杀！”
校尉一脚将那位从五品下的内给事曹进言，踹翻在夹城的地面上，同时大吼一声。
轰。
十几只军靴整整齐齐踩在条石之上，雪亮的刀锋齐刷刷斜向前指，硬生生逼退了逃跑内监组成的浪潮。
内给事曹进言被两名心腹搀扶起来，一手捂着汩汩流血的小腹，中气不足地叫道：“打……打回去，跟大明宫的小崽子们拼啦！”
一群喘着粗气的内监，看看监门卫手里整齐雪亮的横刀，只好又举起手中的短刀匕首，转身悲壮地冲了回去。
“拼啦！”
“啊啊啊——”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浑身染血的白袍少年，以及他手中沾满血珠和碎肉的八棱锤。
砰！
迎面一锤！
咕咚。
一名内监面门稀烂，直挺挺倒地。
转身想要往回冲的内监们，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士气，再次跌落谷底。
程猖狂身后的十几名大明宫内监，却是个个奋勇，纷纷越过少年，向那些崩溃的太极宫内监们扑了过去。
少年静静站在混乱的战场当中，微微昂着头颅，目光扫过不断倒地的敌人们，脸上尽是冷漠与轻蔑。
随后，他缓缓抬起头，阴沉的目光看向天边的火云，以及云头上身披赤甲的那个男人。
崔宝宝！
后者也在俯瞰着他。
双方就这么隔空对视了许久，直到夹城中的混乱渐渐平息。
程猖狂收回视线，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看向回将军。
此刻的他，与回将军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视线阻隔。
西内来的人都躺在血泊里，跟着他从东内来的，则相互搀扶着退到了他的两侧。
回将军收刀，隔着那块条石，指着少年道：“回去跟你老子说，到我监门卫来，左卫和右金吾卫不收你，我收，怎么样？”
少年很猖狂地道：“看大门的，我不干！”
“你他妈……”回将军都给气笑了，捋了一把枯黄卷曲的头发，也不勉强，啐了一口道，“那就滚吧。”
谁知少年并不离开，而是丢掉一柄八棱锤，血淋淋的右手探入白袍，掏出一块黑沉沉的铁牌。
“我要进兴庆宫。”程猖狂淡淡地道。
回将军微微皱眉，但并未犹豫，而是很快让开一个身位。
不过，当少年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回将军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子，你在夹城里打打闹闹，还能说一句少年顽劣，可一旦进了这兴庆宫，就没人再拿你当小娃娃了，你自己想清楚！”
程猖狂脚步不停地道：“太宗皇帝年十六上阵杀敌，我程昌璞如今刚好十六岁，现在就要效仿太宗，有何不可？”
说罢，脚步不停，径直向园内而去。
监门卫众人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于夜色之中。
校尉低声道：“这小子，真是猖狂啊。”
回将军目光灼灼地道：“谁让他是程咬金的玄孙呢！”
……
哗啦。
李献钻出灌木丛，眼前顿时一片开阔。
夜色中，一座广阔的湖泊，正平铺出百余步，于火云之下，泛着粼粼火红的波光。
荀羽随后钻出一个脑袋，抬头看了一眼，惊讶地道：“龙池。”
“这便是兴庆宫龙池吗？”李献点点头，下意识向池边走了两步，脚尖几乎踩在了池水的边缘。
轰！
突然，身前的池水中毫无征兆地暴起一团白浪，一条手臂粗细、长满利齿的怪鱼腾空而起，一口便咬向李献的脚踝。
“卧槽！”
幸亏李献有着兵器师自带的危险直觉，在浪花暴起的一刹那，便拔刀后退，躲过了怪鱼的咬击。
然而他后退时脚下一软，左脚后跟准确踩到了荀羽的右手。
荀大仙师嗷地一嗓子惨叫起来，整个身子立刻缩回灌木丛中。
就在这时，李献余光一瞥见，看到了不远处，同样身处池边的一个少年身影。
少年一身染血的白袍，袒露右肩，正静静地注视这边。
“你就是李献？”
没等李献反应，一脸凶相的少年竟然抢先开口。
李献愣愣点头。
少年朝灌木丛边的几座假山一指，道：“高内侍说，可从此处离开。”
说罢，少年竟然一跃而起，扑通一声跳入了那片充满诡异与凶险的湖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