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你有本事下车啊
“怎么，巡夜司也要插手咱的私事？”
车内，突然响起一个沙哑而阴柔的嗓音。
隔着厚厚的车帘，听起来颇有几分沉闷。
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卢太升的脸上，似乎要看他如何应对。
卢校尉却在疯狂向李献使眼色。
他虽有几分急智，但真不多。
刚才跳出来借巡夜司的名头唬住程元振，已经算是福至心灵了。
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寄希望于李献这个唯一下属。
他一眼就看出李献这个人机灵，鬼点子肯定不少，如果有办法将眼前的冲突缓解下去，那是最好不过。
李献点头表示收到，并给了卢太升一个“放心”的眼神，从容上前一步，指着那雕漆大车喝道：
“知道怕就好，趁我们孟司监还没出手，我劝你速速退去，不要不知好歹！”
雕漆大车中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全场再次一片死寂。
在场之人的神情都无比惊愕，他们很多人原本并不认得李献，但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巡夜司有个神经病。
司空凝细长双眉间露出凝重之色，悄然摘掉了手中的毡布，现出那件半人高的禁忌物——一具呈现半蹲姿势、通体漆黑如墨的骷髅骨架。
街对面屋顶上，孟关山眉头紧蹙，扭脸对陈匪石道：“我现在能确定他和何鸿雁谁更不正常了。”
陈匪石颔首：“我也能确定了。”
李献说完此话，便悄悄咽了口唾沫，双拳也不自觉攥紧，内心无比紧张。
车里毕竟是个五品力士，一拳能打穿城墙的那种！
我怕是没有城墙皮实，那死太监如果冲出来给我一拳，也不知道遭不遭得住……
大抵是遭不住的。
李献有点汗流浃背了。
他不禁看向躺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尚守诚，心道：我慌了，你赢了。
当然，他不是真的神经病，也不会无缘无故找死。
但如果有人悄悄告诉他：你去激怒程元振，咱家保你无恙。
……那他也不会这么干。
但如果那个声音来自高力士，那便值得考虑考虑了。
如果高力士随后又加了一句：今日让你瞧瞧《金刚顶经十八会指归》的真正秘密！
那还犹豫个毛！
“程元振，你别躲在车里不出声，你有本事来捣乱，怎么没本事下车哪？
“下车啊，你有本事来捣乱，你有本事下车啊！下车啊，下车啊，下车下车快下车……”
李献喷得口沫横飞，满面通红，而且精神头越喷越足，最后干脆跨过在地上挺尸的尚守诚，站到了雕漆大车前方，指着车帘疯狂输出。
这回轮到卢太升汗流浃背了。
他现在就两个冲动，一是立刻脱掉身上的巡夜司软甲战袍，二是直接自杀。
周围的内侍省一众宦官全懵了，镇妖东司的人也跟中了定身法一样。
就连高氏货栈内的高羡君，也是一脸错愕地愣在那里。
周围的金吾卫已经散了，东市署的人更是提前下班。
对面屋顶上，饶是沉着冷静如陈匪石，此刻眼角都在疯狂跳动。
他抬手便要施展念术，将李献隔绝起来。
然而孟关山却突然制止住他：“等等，先看看情况。”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维持住镇定。
即便局面正在无限趋于崩坏，但残存的理智还是告诉他：李献应该没有疯到这种程度，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镇定！镇定！以不变应万变。
内侍省也不是洪水猛兽，我巡夜司还是能抵抗两三个会合的……
孟关山不断安慰自己，但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好胆！”
雕漆大车陡然震颤，车中爆出一声尖锐的怒喝，一条圆滚滚的人影掀开车帘，拳势奔腾，直向李献轰来！
无边狂怒与滔天杀意，瞬间弥漫整条大街，六品以下无不心惊肉跳，面色发白，纷纷向后退去。
李献只觉那拳风未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已经完全将自己笼罩，光是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怒火与杀意，已经几乎将自己撕成碎片。
镇妖东司这边，分别执掌禁忌物的司空凝和马泰，此刻却根本来不及激发禁忌物的特殊能力，眼看着李献就要被对方轰杀于当场。
然而，就在程元振出拳的一刹那，整个东市突然响起一声空旷悠长的钟鸣。
“当——”
那钟鸣直接响起于所有人的心底深处，令人生出一种身在寺庙钟楼，正见比丘撞钟的错觉。
“当——”
几乎没有间隔的第二声响起。
李献猛然睁开眼，却赫然见到程元振的拳头，正在空中极缓慢、轻飘飘地靠近自己。
那怒火与杀意，也仿佛随着第一声钟鸣的消弭而散去，就连对方进攻过来的拳头，在失去杀意以后，也仿佛失去了杀人的目的，变得软弱彷徨起来。
气息也有明显下跌。
砰！
李献一脚踢在程元振凸起的肚皮上，却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反倒被五品力士蛮横的防御力震得倒退数步。
他这一退，程元振竟直接一拳打空，顿时呆在那里，肥胖的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下一瞬，李献眼前突然一花，高力士已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
只见高内侍双手十指向外交叉，合握成全，口念真言：“唵、缚日罗纥里沙呵——”
一道无形的光晕从高力士手印之中发出，刹那笼罩程元振。
后者一瞬间茫然尽消，杀意再度升腾。
然而那钟声又一次响起，程元振刚刚暴起的杀意又瞬间消弭于无形，周身气息也再次大幅下跌。
“唵！”高力士再吐真言，又将程元振从呆愣中拉回来，愤怒和杀意又一次充斥于他的双眼。
“当——”
钟声第四次响起，程元振第三次杀意全消的同时，雄浑的气息也终于跌落谷底。
高力士骤然解开手印，双手分开，体内窍穴迸发出磅礴气劲，四周空气噼啪作响。
下一秒，高力士轰然一掌打出，直接无视了双方之间不足十步的距离，程元振外鼓的胸膛瞬间塌陷。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无敌防御，却在此刻如他跌落至谷底的气息一般，形同虚设。
程元振既惊恐又茫然地低垂脑袋，想要看看自己胸口的伤势。
然而他颌下层层肥肉堆积，一时间竟无法低下头来。
汗水如雨般从他肥胖的脸上、额头上渗出、滑落，顷刻便将领口浸湿了一片。
扑通一声，程元振好像一堆烂肉般栽倒在地，激起漫漫尘土。
高力士掏出手绢，擦了擦右掌，随手弃于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气息奄奄的程元振，冷声道：
“敢对太上皇不敬，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