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收割
城外庄子内,孟关山在得到肃明观阴会的第一手信息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他已经知道所谓信众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也明白光明教在光州掳掠那么多难民,到底想要做什么。
然而孟关山此刻对光州鞭长莫及,他只能先处理眼下棘手的问题。
十三名一再筛选过的巡夜校尉与守夜人,正在与陈匪石等人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仿佛随时会爆发一场争斗。
“干什么?”孟关山不及下马,便奔入庄内喝道。
众人齐刷刷向他看来。
一名巡夜校尉神色倨傲地道:“孟司监,这位陈司监不准我等离开,这是什么道理?”
这人姓卫名典,是太常寺的人。
七品力士。
孟关山选的这些人,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对他们秉性、立场已有一定了解,各自所在衙门也并不敏感,所以自认为是可以尝试驾驭的。
谁知行动尚未开始,便已经有人跳了出来。
他庆幸自己昨夜让陈匪石过来坐镇,否则此时局面早已无法控制。
他阴沉着脸,看向那位巡夜校尉,淡然道:“派你们来是本司的命令,让你们等在此间也是本司的命令,请陈司监在此代我约束众人,同样是本司的命令。陈司监的要求,便是本司的要求,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凭什么禁止我们向外联络?”
卫典显然并不完全买孟关山的帐,依然在大声质问。
孟关山瞥见其余巡夜校尉和守夜人们,都有几分意动,情知必须快刀斩乱麻,不得任由此人在这里大呼小叫,挑战自己的威严。
他指着屋内的一张高脚几,平静地道:“解下你的腰牌,就可以离开这里。”
卫典一张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昨晚的命令实在蹊跷,所有人都猜到今日必有大行动。
所以包括他在内的几人,都想立刻联络各自所在的衙门,通风报信。
这些人很清楚自己在为谁效力,加入巡夜司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效忠的是自己本身所在的衙门,加入巡夜司,不过是为了打通一个用本衙门资源换取功勋的通道。
所以孟关山的命令他们会听,但前提是要向本衙门通报,并得到本衙门真正上司的首肯!
然而此刻似乎是必须二选一的境地,如果选择退出巡夜司,就等于关闭了本衙门用资源换取功勋的门户。
眼下的卫典,便陷入此等进退不得的处境。
“孟司监何必如此?”卫典咬牙道,“其实只要准许属下回报太常寺,得到应允之后,自然愿为本司效死。”
他语气之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也重新将自己摆到了“下属”的位置。
其余闹事的人纷纷看向孟关山,目光之中神色各异,显然都在等待司监大人的反应。
“不必了。”孟关山扭头对自己手下的兵曹说道,“记一下,取消太常寺派遣巡夜校尉的资格。
“下次他们派过来的人,不论品阶一律降格为守夜人,不得晋升校尉。”
说罢,他不再看那卫典,而是将目光扫向其余十二人。
其余人纷纷眼神躲闪,不敢与之对视。
而一旁的卫典急道:“孟司监一定要如此不讲情面?”
这消息一旦传回长安,传到太常寺,那太常寺这么久以来的布局和铺垫,就全都要付之东流!
守夜人与巡夜校尉的权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能接触到的任务和行动,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巡夜校尉能拿到的功勋,要十倍于手下的守夜人不止。
到时太常寺会损失巨大,自己就成了太常寺的罪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是最终结果,那么自己于太常寺将再无任何价值,反倒是个每月要消耗大量功勋供养的累赘。
孟关山不再理会此人,剩下的话也不用他来说。
那位兵曹对他的吩咐做了记录以后,便上前一步,神情严厉地盯着卫典道:“此地是巡夜司布防重地,无关人等不得逗留,立刻解下你的腰牌离开!”
卫典脸色发白,一手攥住自己的腰牌,彻底失了主意,掌心尽是汗水。
“立刻解下腰牌离开,否则将以干扰重大军务、窃听机要将你捉拿归案!”那位兵曹脸色一沉,再次大声喝令。
卫典看了看孟关山,目光中露出祈求之色,想要服个软,却又不知如何张口。
“五、四、三……”兵曹直接开始倒数,一声声像是压在卫典心头的巨石,让他愈发喘不过气来。
“二……”
啪!
卫典猛地扯下自己的腰牌,放在高脚几上,快步离开了这座庄子。
因为他知道,等兵曹数完,如果自己还在此处,那他真的会被孟司监下令抓起来。
孟关山看向剩下的十二人,问道:“谁还有问题?”
所有人都低下脑袋。
孟关山点点头,这些人,从这一刻起,才真正算是他的麾下。
“出发。”
……
陈州。
刺史王纶一身浅绯色圆领袍,背着手立于城隍庙内,城隍神像之前。
清癯凝重的面容,与面前那憨态可掬的神像,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手中拿着一份门下省转来的诏书,其中措辞严厉,急令他立刻进京,陈述发兵光州始末、动机,并当庭接受质询和问责。
罢官恐怕都是轻的。
但王纶知道,这不是圣人的意思。
因为皇帝早已病入膏肓,无法理事,这不是什么秘密。
哪怕太上皇的身子骨,都要比当今这位圣人强得多。
所以他不会返京,更不会去接受什么质询和问责。
非他不忠,而是天将倒悬,人界气运已然岌岌可危,此等情势之下,人杰不可轻死,有用之身不可抛弃。
相较而言,忠孝仁义的虚名,算得什么?
王纶自认为算是人杰,此身也算有用之身。
当然,相比于自己的结义兄长宇文佛,又远远不如了。
他想知道远在光州的义兄此刻安危如何,便向那神像作揖问道:“丁兄,叨扰了。”
那泥胎神像之上突然华彩流转,笑容可掬的城隍神丁策,忽的化作肉身模样,穿着一身宽大道袍,笑道:“王刺史,拜见拜见!”
说着,连连拱手。
此地不分文武城隍,只有一位道家城隍,颇有堪舆测算之能。
“烦请告知宇文佛此刻怎样?多谢丁兄!”王纶又作了个揖。
“你我分属同僚,何须多礼。”丁策掐指一算,数息以后说道,“宇文佛气息尚在,浩然若明星,一时半会死不了。”
王纶道:“我想让他入京,守着圣人,可有办法?”
丁策微微蹙眉,迟疑地道:“你对长安有所担忧?”
王纶叹道:“旁的人死一个活一个,实际与人界气运相关不大。
“但那位倘若遭遇不测,恐怕王庭正统仅剩的那一分半,也要大大耗损,到时跌破五分,人界顿失天然屏障,恐怕天下纷纷浩劫。
“丁兄不妨替那位算一算。”
丁策神色一变,连连摇头:“圣人命数,岂可测算!我想办法替你传一传话罢了。”
……
光州,叛军大营。
宇文佛一身紫袍,连杀七名白袍白帽的光明教高手,气势已然达到顶峰。
正当他腾空而起,准备杀进叛军中军大帐所在的营盘之时,突然见到侧前方,有大量难民从一片营房之中被驱赶而出。
这些难民约莫三百,被十几名光明教教众分作两处,被逼迫着,分别向两块新做的神位跪拜祷祝。
宇文佛一愣,不知这些人在做些什么,以为那些白袍教众,正在逼迫难民信仰光明教,向那位所谓“光明神”祷祝。
此时人群中走出两名手持光明杖的祭祀,在两拨人群前摆开仪式,大做法阵。
两道神灵气息顿时便凭空降临,宇文佛微微蹙眉,不知这些人到底作何勾当。
然而下一秒,那些难民便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一茬茬倒在地上,数百人转眼间气息全无,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