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追与逃
送别何鸿雁，李献转身返回山寨。
他确实已经决定离开。
离开这个待了半年的地方。
因为他能肯定，镇妖北司的人到光州，也是冲自己来的。
好在，这次离开不算是被迫。
因为这本身就在李献自己的计划当中。
就在今天，他已经完成了在光州的所有计划：
分别为蓝观音和崔仙姬寻找十个新的祭祀。
祭祀便是一教之下各个信众团体的首领。
如果李献这个巫祝相当于本教集团CEO，那么祭祀便是子公司总经理。
吴汉和花泥鳅，都是两方的第十位祭祀。
剩下的事情，是各个祭祀继续开花结果，还是悄然泯灭，那便不是李献需要操心的了。
他只负责选择合适的目标投资，不负责后续的管理和经营。
李献的下一步计划，是向南翻过大别山，到达黄州麻城。
那里有个叫寒山的地方。
寒山圣母娘娘的寒山。
回到山寨的时候，盛大的聚餐已经结束。
花泥鳅正带着他的手下，在神龛前礼拜寒山圣母娘娘的神像。
这些凶悍的逃兵们，此刻脸上都带着深刻的虔诚，庄严肃穆的表情让李献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每当看到新的信徒如此崇拜崔仙姬，面露如此虔诚的时候，就有点想笑。
崔仙姬可从未恩赐过你们什么啊！
当然，给流民们赏过几次吃的，但那都是李献通过蓝观音让牛黑子准备的。
买食物的钱，是牛黑子从张屠户那里借的，挂的是他李某人的账。
而且每回恩赐所消耗的灵性，都通过赐予的阵式，由李献来负担。
崔仙姬就负责挥挥手，然后等着吃香火。
所以，我特么才是救世主。
李献冷眼旁观，嘴角上翘，宛如龙王。
这时，原本明亮的天光，忽然便暗了下来。
屋内的人一无所觉，李献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阴云从殷城的方向飘来，逐渐向小兜山这边沉坠笼罩。
……
即便已经进入十一月，大唐的大地上，依旧没有太明显的寒意。
至多只是将半臂换成了长衣，翻领袍扣上了最上边的几个扣子。
但进入大别山以后，湿冷的气候便占据了主导，天空时不时便会飘几滴雨水，将山道上的踏脚石打得湿滑难行。
不过汤圆跨坐在马鹿背上，倒是稳稳当当地走在前面，还会偶尔回头催促一声。
代表危险的负面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李献不禁停下脚步向山下看了一眼，却只见一层氤氲缥缈的纯白云气，于半山腰浮沉涌动，将来时的山路完全吞没。
经过半年的尝试与研究，李献已经弄明白了这种负面情绪的由来。
那是深渊行者对恶念的天然敏感，与兵器师的危险直觉、灵媒的灵性感知融合在一起，形成的一种全新的感应能力。
这种能力拥有比灵性感知更大但边际模糊的范围，比危险直觉更宽阔的触发阈值，有时甚至不限于此时此刻，对即将发生的坏事，都有一定的几率得到预感。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命运交织，所给予的提示。
因此这种感应并不局限于危险，还包括一切负面的影响，只是这种影响越低，得到的感应也越弱。
比如“踩到一坨狗屎”这种事，只会得到微乎其微、不易察觉的感应。
而“掉进粪坑”这种事的感应就会强烈一些。
如果那个“粪坑”很深，坑底还有尖刺，同时屎里混着剧毒，那么感应会非常清晰而强烈。
李献将这种能力称为“回响”。
危机回响愈发强烈，李献快走两步，轻轻跃上马鹿的背脊，低声道：“快走！”
由不得他不谨慎。
半年前离开长安，来到光州的途中，李献也被镇妖北司追捕了一路，有两次几乎丧命，最后关头全靠空劲爆发，才保住一线生机。
到了光州以后，李献才靠着不断改变形象，混迹在流民和乱军之中，加上陈匪石的几次警示，才接连躲过追捕，一直苟到现在。
所以他一听说镇妖北司到了光州，便知道自己再一次暴露了。
面对老对手，李献还是没有与之一战的把握。
镇妖司的特点便是品阶不高，但各种门道的修行者配合极好。
加上千奇百怪的法器和禁忌物，根本防不胜防。
最重要的是，郭虎禅留给他的气劲，只剩下两丝，虽然已经被“祝融百炼决”锤炼得精纯无比，但确实是用一次少一次。
况且他还要留着用来推衍，最近的一次推衍过后，李献已经隐约感觉到就快成功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经过半年的感悟，道门七品似乎也将水到渠成……
李献抬头看了一眼那飘在身后天空中，愈来愈近、一团浓墨般的乌云。
狗东西，老子日盼夜盼就等你来劈我两下，盼了半年没动静，非得在今天出来是吧？
不过今天我是真不方便啊！
李献倒不是怕被劈，只是被劈了以后说不定要躺一会，至于这个一会是多久，谁也没经历过，就真说不准了。
眼下是大敌当前的时候，躺一分钟两分钟的倒没事，哪怕裤衩都劈没了，还能爬起来继续跑路。
可要是一躺躺半天，那就啥也不剩了。
以镇妖北司的精锐和老辣，他们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在前两次的交手之中，李献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一点。
虽然在桃溪堡的事件上，存在着一些可疑的点，正指向镇妖北司和当年在位的杨国忠，但这并不能因此就抹掉镇妖北司的业务能力。
长安镇妖三司当中，北司的实力和地位一直是最强的。
李献现在只能尽其所能加快速度，拖延雷电降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甩开镇妖北司的追踪。
当然还有个下策：趁着雷电尚未降临，直接反身杀个回马枪，与镇妖北司的人决一死战。
树角马鹿四蹄轻快，越奔跑越显得轻盈迅捷，宛若一头山中跳跃的灰白色精灵，不断穿行于层层如褶皱的赭黑色山石，与黄绿相间的密林之间。
后方，一只双头鹰突然拔高而起，两对锐利的眸子极快地四下扫视，突然，其中一对鹰眼牢牢锁定住了那道灰白色的修长身影，鸟喙中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伏坐于马鹿背上的李献忽有所感，猛地扭头向后望去，却只见到飞速倒退的山石和树林。
但他已清晰感知到大约两百步以外，有两道极快的身影，正在快速逼近。
灵体之上的危机回响，陡然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