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厄难
就像这座城池一样,孟陵县的县衙很小,只有两进院落。
这本来是符合李献的预期的。
但县衙旁的城隍庙,却修建得极其堂皇、高大、雄伟。
站在城隍庙的钟楼上,李献第一次受到了来自这座小小孟陵县的震撼——城池内一片低矮、错落有致的房屋,在这小小的钟楼之上,便能尽收眼底。
这一刻,似乎整个孟陵城,都已被踩在自己的脚下。
这种感觉很奇怪,而且让李献很不舒服。
但是那种不舒服实在难以形容,如果必须要用一些字眼或者词汇来描述,就是他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就突然变得高高在上,心态从根本上脱离了群众。
“你看看那些。”
领他来的瘦高个指向不远处的街道。
街道上一如李献在城门外看到的一样,人很多。
但又不一样,那种繁华、热闹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拥挤、沉闷、让人窒息。
那些在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们,此刻在李献眼中,就像一个个麻木沉默的行尸,从一个地点,走向另一个地点。
他们脸上没有笑容,互相之间没有交流,没有招呼,也没有任何人与人之间的热情、友爱,更没有对生活的热爱、憧憬、喜悦。
李献目光从那一张张枯树皮般的脸孔上扫过,突然停在一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男子脸上。
那男子两鬓都是浓密粗黑的短毛,鼻孔微微上翘,一脸猪相——正是一只猪妖!
目光再向别处移动。
化形为人的狼妖、鸟头人身的鸟人、裤裆下晃荡着一条尾巴的鼠妖,甚至连街角一株老槐树,也已显露妖性!
这些大妖小妖夹杂于人群之中,竟然相安无事,而且有不少形态十分好认,孟陵县官府也完全没有干预捉拿的意思。
这时,瘦高个又道:“瞧中哪个?”
李献一愣:“什么瞧中哪个?”
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瘦高个名叫史翔,七品兵器师,是孟陵县令的二等幕僚之一。
李献不得不感叹,这个孟陵县令确实会玩,把个幕僚还分三六九等,弄得像拜官封爵一样。
也不知这位孟陵县令帐下有多少幕僚,如果像史翔这种七品高手,也只能是二等幕僚,恐怕一品至少也要六品甚至更高。
这一个月得花费多少来养着?
“你们不是收购灵性材料和妖兽血肉的货商吗?”史翔把玩着掌中一串铜珠,淡淡地道,“看中哪头妖,直接点出来,下午便能送到你们旅店。”
李献:“……”
不但孟陵县令会玩,这位二等幕僚也不差。
“怎么?”史翔不耐地道,“没看上?”
李献此刻既不能说看上了,更不能说没看上。
看上了下午就得拿钱收货,但是他没钱。
没看上史翔说不定给他找品阶更高的大妖,那更贵,更没钱。
“我们手中有几个委托单,都是长安城内的贵人们点名要的东西,小的打算先将这几样办齐。”
李献脑中灵光一闪,笑着说道。
史翔眉头微微一簇,问道:“有哪些?”
“鳞甲属妖类的坚硬鳞片、甲壳,鳖、龟类大妖的妖丹,八品或者七品;蛟蟒一类大妖的脊骨七品,以及各种品阶的特殊金属材料……”
听他越说越离谱,史翔的眉头也越皱越深,不过他只是蹙眉沉思,并无不耐怀疑之色。
甚至愈发相信了李献货商的身份。
毕竟“长安贵人”要的东西,离谱一点才正常,越离谱越正常。
半晌后,他将李献上下打量一遍,说道:“这些东西可不便宜,你们用钱还是功勋?”
他看李献等人身上显然没有带太多钱物,因而有此一问。
“都可以。不过我们路途迢迢,制钱和丝绢带的不多,而且都不在身上。”
他一本正经地开始胡编,“我等几人轻装简行,是打前站找货色,押送财货的大车只有接到我们的传讯,才会带着钱绢赶来。
“我们身上只带少量功勋,以备不时之需。”
编完了,合理吗?
非常合理。
史翔甚至点点头,说道:“你们很谨慎,功勋带了多少?”
李献自己身上有四千多,司空凝他们身上的凑一凑,应该有七八千。
“一万多。”
他说完,明显便瞧见史翔的双眼一亮。
嗯?
有想法?
“城中有两枚八品蟒鳞,还有一枚八品妖丹,中午交易,行价,如何?”史翔有点着急地道,“其他的我下午再去库中找找。”
这话一听,李献便知道是咋回事了。
这哥们想出一手私货。
“可以。”李献点头,“中午在我们住处碰头。”
他这不是在充大头,而是真的需要这俩东西。
李献在锻造仙兵鼋君水甲的时候,就想过能否通过增补材料,甚至融入新的妖丹,来提升仙兵的品阶。
毕竟这鼋君水甲虽好,品阶却是太低。
眼下或许还有几分冗余,但越往后便越会成为鸡肋,可能要不了多久便会沦为甲子环一般的尴尬境地。
李献还是希望能够拉长这件仙兵的使用寿命,使用寿命越长,余裕就越大,后续可调整更换的余地就越大。
而不用被迫急促更换。
然而他和司空凝等人,都不可能浪费时间在三百里蛮荒寻找各种材料,再慢慢尝试。
此刻正好顺势收一波,借孟陵城的力帮自己找,同时坐实自己的假身份。
这时他忽然看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仿佛此刻全城的人都在向街上挤。
这些人中竟有一大半乌泱泱沿着这条街而来,直奔脚下的城隍庙。
而就在另一边,李献还能看到有为数不少的人,走向另外一座不知是寺庙还是道观的建筑群。
余光瞥见史翔的目光,并未看向下方进入城隍庙的人群,而是盯着另外一边,而且脸色略显阴沉,眼神之中也带着几分莫名的冷意。
李献不知眼下这是什么情况,仿佛整座城的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向左,一派向右。
“那是哪里?”李献指了指另一边的建筑群,试探着问了一声。
“通星观。”史翔生硬地回了一句,收回目光,语气软了些,说道,“你先去住处,我稍后便来。”
说罢,便背着手快步走下钟楼,转身消失于城隍庙的殿阁房屋之间。
李献看着史翔消失之处,那一座座即便放在长安城的官家大庙内,也算逾制的华丽建筑,看看那些涌入各座殿阁之中,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再看看整个孟陵县,那一片片低矮破旧的民房,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时一名城隍庙的庙祝,穿着簇新笔挺的圆领袍,健步上到钟楼来,也不管李献,拉起铜钟的撞锤,便当的一声撞了下去。
沉闷的钟声瞬间传遍大半个孟陵城。
下方涌入城隍庙的人们,不管有没有进殿,有没有站稳,听闻这记钟声,便立刻齐刷刷向那正中的城隍殿拜倒匍匐。
几乎与此同时,李献感知到一股淡淡的情绪,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将自己牢牢包裹。
当——
另一边,通星观也是一记钟声,清脆、高亢。
李献蹙着眉,快步离开。
因为随着通星观的钟声响起,四周那种情绪愈发厚重升腾。
那种情绪,已经快要浓烈到让他无法呼吸。
那是源自,人间苦难带来的厄难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