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往事不堪
混沌大陆南大洋,分布大大小小数千个岛屿,古时称南焱群岛,七千年前三界战争中魔族战败,退守南焱群岛,人族与魔族在大陆与群岛间的海峡和海岸线层层布防,并在接下来的数千年不断维护提升,南焱群岛与大陆早已不通音信,南焱群岛实际自成一境,又称焱境,其上所居都是焱族,人族称之为魔族。
空绝岛是南焱第三大岛,海拔甚高,正中有一座空绝火山直插云霄,火山岩浆终年喷涌不绝,形成一道道热焰洪流,热气腾腾。
一个老人站在空绝火山顶峰,此处虽是炙热异常,但他仍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脸上不见丝毫汗渍,鹰扬虎视,仰首北望,蓦地神色一动,额头赫然裂开一孔,从中伸出一只手臂,洁白粉嫩,前方一只莹白生光的手掌高高举起,掌心却长着一只金黄眼睛,双瞳紫眸,神光迸射千里之外。
看了一阵,那老人收了法相,微一招手,立即有一个黑衣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那中年男子双耳又尖又长,兔唇红眼,但文质彬彬,手执卷轴,恭恭敬敬道:“请绝相吩咐!”
原来这老人竟是焱境智相绝孤峰,其名远扬天下,焱境虽与大陆隔绝,魔相之名在人界却能止小儿夜啼,中年男子是绝孤峰的文书天爵,跟随绝孤峰近三十年,知道绝相必有要事吩咐。
“通知人界那边,我方死士天狼已完成使命,接下来需要验验成色,他那边需要动手了!”绝孤峰淡淡说着话,好像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天爵却知道这是事关焱、蛮、人三界未来命运的导火索,丝毫不敢轻忽,低声道:“天狼上次穿越界阵的漏洞已被人界发现,人界已修补了界阵,并破坏了我们与那边联系的一个阵点,如今千里传音阵连接并不稳定,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发出。”
“无妨,继续建阵,只要半年内发出讯息即可。我们可以等七千年,如今行将功成,更需加倍耐心。人界那些蠢货自诩聪明机警,却不知已是取椟弃珠,愚蠢至极,短时间内不会发现异样。”绝孤峰淡淡讥诮,忽地话锋一转,“天狼已转出千里焱华,而且本命焱火微弱已极,显然是处境堪忧,焱境将失一栋梁,真是可惜了。”
天狼道人正是天爵的亲生大哥,两人一文一武,都是绝孤峰的得力助手,这次天狼率领四名焱龙卫闯入人境做死士,早知是九死一生,天爵只有这一个兄弟,每天关注天狼留在焱境的本命焱火,自然知道大哥生命垂危,一直心如刀绞,但他跟随绝孤峰已久,知道绝相不喜属下儿女情长,不敢表露半分,一直面色平静,眼神如古井不波,只是淡淡道:“我们困顿这极炎之地七千年,如今入主大陆的契机在我们这一辈眼前出现,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良机。为大业而牺牲,死得其所,百死无悔。”
天爵虽然文弱,但这一番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慷慨激昂,绝孤峰微微点头,又道:“我望气已久,人界如今腐朽不堪,正是改天换地的良机。”
天爵心中仍然记挂一事,一直如鲠在喉,问道:“绝相,此事牵涉重大,何不尽快新辟道路,派遣得力之士前去北方自行查验。”
绝孤峰道:“无妨,你低估了他的疯狂与狠辣,此事他比我们还上心,而且他熟知人心,只需勾勾手指,人类的贪婪和嫉妒便会促成此事。”
天爵又问道:“少主已多次问我,何时能到人界行事,属下都应付过去,但看他越来越急切,恐将生变,是否要先给他些明示?”
绝孤峰摇头道:“少主自有劫皇安抚,我这几日知会劫皇。这头雏狮越是愤怒急切,到时越易成事。你退下吧!”
天爵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鱼颂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绝望,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痛苦,此时他的头被固定在一个铁圈中,身体也牢牢地绑了一根大铁柱上,身前一只大铜镜,纤毫毕现。一个黄袍红冠的道士一只手拿钢锯,另一只手拿凿子,狞笑着走到鱼颂身边,将鱼颂的脑壳硬生生锯开,鱼颂在铜镜中见到自己的脑盖被取了下来,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大脑。那道士又大叫一声:“果然是虫仙!”已用凿子挑了一个肥肥的绿色虫子出来,虫子尾巴上扯着鱼颂的脑浆,鱼颂大叫一声,蓦地一跃而起,却见已是天光大亮、日上三竿了。
鱼颂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幸好只是噩梦,鱼颂揉揉眼睛,只觉身子骨倒是状态不错,华胥所教的五禽戏效用倒是不错,但那个噩梦一直让他心有余悸,而且自己倒还罢了,到时候连累了劳什和十娘,他可是做鬼都不安生,看来得与他一家少些牵连了。
吃早饭的时候,鱼颂告诉劳什他想搬去胡二饼家住,劳什与十娘都是一愣,劳什猛吃了一口饭,大声道:“你成亲前就只能和我们住,你人聪明,又能折腾,若我们不提点,说不定你能闹出什么乱子。”
鱼颂没料到劳什说得这么决然,还要说话,劳什放下碗筷径直起身离开,捞了个锄头去地头锄草去了。
十娘看了鱼颂一眼,也放下碗筷起身离开,她素来厌食少餐,一向吃的不多,但鱼颂心情竟也有些沉重起来,忽听十娘道:“劳什铁下心反对的事,你不要违背他。”
“我分家另过,不一直是你的愿望么?”鱼颂却依旧狼吞虎咽,话也说得含糊不精。
十娘转身盯着鱼颂,两眼瞬也不瞬,冷冷道:“等劳什答应你走了,我连夜给你收拾铺盖,绝不容你住到第二天。”便去忙碌了,再也不理会鱼颂。
“我觉得我说话已经够难听了,没想到你小子竟也不肯少说一句。”华胥的嘲讽总是不会缺席,但鱼颂实在饿得紧,只管大口吃饭,连劳什和十娘那份也没放过。
“好小子,这么快就会在我面前藏起心思了,后悔嘴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看你这吃相,不会是故意把他们气走了好吃独食吧。”华胥仍是不依不饶,劳颂吃完最后一口饭,感觉也只是八成饱,食欲越来越旺了,这要是以前鱼颂非得发愁不可,但现在只是让他抓紧时间挣钱。
分家另过的事情只能暂且搁下了。鱼颂这次仍是用银杏树顶端树叶和山巅雪水制符水,用豹毛做符笔,华胥又教他如何制笔更精、如何画符更易集敛灵气,鱼颂先前做了八双青云符履,只道画符术不过如此,如今听华胥讲得头头是道,才知此中精要深如瀚海,自己不过初入门径而已。
练习、画符,累了就练五禽戏,华胥将熊戏教完后又教他由熊戏衍化出的变术熊经术,共分为五招二十五式,却比熊戏难多了,每一式都要花上很长时间。练熊戏时华胥让他出汗即停,但练熊经术时却非要他筋软肉酸、精疲力尽不可,每次练完,鱼颂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透几重衣衫。
这样做鞋进度自然就慢了,用了半月时间才将四十一双鞋全部做完,好在通过老谢和众猎户之口,附近城镇的人都知道鱼颂得了祖师眷顾,做出来的鞋很是神奇,连雪豹都跑不过。这一带群山连绵,不时有异兽出没,因此官府才对民间持有违禁的弓箭防身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能有一双神行鞋用作逃生自然不会吝啬。
但这穷乡僻壤的生存不易,大家仍觉一两银子过于昂贵,千方百计想要讨些折扣,鱼颂每天劳于此事,耽误了许多练功和制鞋的时间,又知道乡里乡亲,有些面子终究要照顾,便找来老谢,以每双鞋五钱银子卖给他,让他去售卖,价格自定,倒是省了很多时间。后来又托老谢买鞋、收集动物毛发,自己专心制鞋、习练。
这般忙碌后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过去三个月,鱼颂已积攒了三百零四两银子,终于在华胥的催促之下赶往神山县城,径直到了药铺之中,一步一步,竟渐渐地步伐沉重起来。
“怎么,这件往事你不断想起,到今天仍是难以从容面对?”华胥仍是懒洋洋的带着一丝嘲弄。
鱼颂心中一震,自从华胥占据识海能知道他念头后,他一直想方设法不想此事,不愿让华胥知晓自己内心深处的苦楚和辛酸,没想到事与愿违,华胥早已知道。
“那年我八岁,记事已经很清楚了,自然不会忘记。我爹那病来得很急,才十来天就卧床不起了,我妈天天以泪洗面,四处求医都没治好。当时这家药铺毛掌柜的太医老爹告老还乡,我娘就在他家院外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求得毛太医为我爹诊治,他果然有些手段,望闻问切之后开了一副药,只说连吃七天自然能痊愈。但那药方里的药材都是十分贵重的药物,我爹娘的积蓄只吃了两天药就花费一空,那个毛太医心肠倒好,说是先救人一命,药钱后续慢慢还就是了。于是又吃了一天药,接下来毛太医因住郡城的妻子生急病离开,他刚一走,毛掌柜立即反悔,说他爹当惯了甩手掌柜,不知药价腾贵,若是再白吃四天药,我家就欠了他们一千多两银子,看我们家这种穷样,十年内也还不起,非得我家出钱才给续药。”华胥将这些念头印回鱼颂脑中,鱼颂险些站立不住,靠住药铺门外的柱子坐下,大口喘息着缓缓坐下。
记忆的闸门已经打开,沉积已久的记忆如同久蓄的洪水一样奔腾而出,势不可挡。
当时家里能变卖的都已经变卖了,妈迫于无奈,要去卖爹祖传一块玉佩,爹当时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是不断看着鱼颂,眼泪涔涔流出,说也奇怪,妈与爹对视许久,竟默默将玉佩放了回去。
“这种虎头佩无论玉质还是做工都是万里无一的精品,卖个几千两银子绰绰有余,你爹竟然重物轻人,真是可笑!”鱼颂心中所想华胥无不清楚,哪怕摸那玉佩的手感华胥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好像亲手摸过一般,这话若是说别人,鱼颂肯定也觉中肯,但轮到自己父亲,可不爱听华胥这一套了。
“你懂得什么,我爹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又怎么会是你这种浮华浅薄的东西能明白的。”涉及死去的父亲,鱼颂回击的很快。
“死鸡臭鹅,你现在也没弄明白你老爹什么意思,以致于一个眼神竟将你妈说动了,那么看来你也是浮华浅薄了?”华胥也是毫不吃亏。
鱼颂黯然无语,这也是多年来藏在心中的谜团,不明白有什么东西值得父亲放弃自己的生命。鼻中一阵酸楚,鱼颂强转心思,思绪又回到了七年前。
于是妈又去跪求毛掌柜,请他赊药相救,毛掌柜的却毫不理会,任她从白天跪到晚上,又从晚上跪到白天。
鱼颂不想母亲这么求人,拼命想拉母亲起身,他力气小,母亲纹丝不动,这时来了一个人、一个让鱼颂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忍不住掐死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