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死而复生
离高考只有45天了，伟业中学18个高三班的灯都亮着，所有的老师和同学们几乎是在用秒计时，进行着人生中最重要抢滩登陆前的最后一段冲锋。
校长徐博霄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头顶上一米长的灯棍有半截不亮，镇流器呲呲啦啦地叫着。
徐博霄身边的教导主任马旺财、1205班班主任于彩艺两个人都低垂着脑袋，脸上愁眉紧锁，面色阴沉能拧出水来。
原因是伟业中学高三成绩排名第一的祝旭同学，在晚自习前被人从学校大门口绑走，完全失去音讯已经3个小时了。
门卫老徐说，绑走祝旭的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开车的司机瘦的皮包骨头，操外地口音说自己是祝旭的家长，家里老人病了，想见祝旭最后一面。
身为一个老人，非常感同身受的老徐让路过的一位同学到1205班去喊祝旭。
等祝旭到了大门口，正在和开车的那个人说话，突然又从车子后面下来两个人，把祝旭死拉硬拽地弄上了车，然后就飞快地开走了。
老徐虽然听不到祝旭和那些人在吵着什么，但他觉得非常不对劲，便赶紧给徐博霄办公室拨了一个内线电话。
徐博霄一听老徐的描述就知道大事不妙，什么操外地口音，什么死拉硬拽，什么飞快地开走，这他么的分明就是绑架好不好。
徐博霄给片区派出所打了电话，半小时就来了五六个警察，从老徐开始在全校范围内找目击证人。
带队的片区所长说，监控里车牌是假的，下来的几个人是老手，根本就没被摄下来正脸儿。他已经派人去交警大队请求协助调查了，但想要及时找到人还是比较难。
召集了校领导班子，第一时间跟祝旭的妈妈祝雪绒联系，祝雪绒连电话都没听完就晕倒在地，被送往了医院。
单亲家庭，母子相依为命，如今儿子突然就被人给绑走了，妈妈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打击。
徐博霄一口气吸掉半颗烟，亢亢地咳嗽着，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里面的烟头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散落在桌子上。
“于老师现在就去医院，和祝旭的妈妈好好沟通，将我们这面的情况如实告知就好了。孩子是在学校被绑的，我们会负责、而且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将祝旭同学给完好无缺地找回来。”
徐博霄抬头望了一眼墙上工艺镜框下方的电子表，上面的秒钟一直在跳动，时间显示为1999年5月26日9点25分29秒。
石市北郊快要进西山的一处偏僻农家院儿里。
身材高大壮实的疤脸儿问：“死了吗？”
“死了！”长的圆滚滚的光头从隔壁推门进来，回了疤脸儿的问话。
抓起一瓶啤酒，嘎嘣一下咬开瓶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在凳子不堪承重的咯吱声中咕嘟咕嘟一口气吹光，咣啷一声将酒瓶扔到了墙角，摔了个稀碎。
疤脸儿摇了摇头，他还是不太信任光头，自己推门到外面去检查。
光头在身后说：“将老疤你的脑袋按到水缸里十分钟都得死，别说一个中学生了。啧啧，挺帅的一个小伙子，可惜了。”
疤脸儿将地上的那具尸体翻过来，确认眼前的是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才算放心。
外面有车灯一闪一闪地照进来，滴滴响了两声喇叭，疤脸儿拉开门走到院子里将大门推开。
开车的瘦子将脑袋钻出车窗说：“老疤，你怎么就能找到这么个地方来着，买点儿东西真他么的不方便，跑了老远才在一个村子里找到间小卖铺。”
疤脸儿没搭理瘦子的碎碎念，等面包车开进院子里，随手给大门关上往屋子里走。
瘦子手里拿着刚买的两条不同牌子的香烟，跟着疤脸儿进到屋子里。看到地上的尸体后忍不住啐了一口，将烟揣给疤脸儿，拖着尸体的两只脚弄到了院子里。
等瘦子回到里屋，疤脸儿将刚拆开的烟丢给他：“矫情，你手上沾的血少了？”
瘦子在呵呵笑的光头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这孩子和咱们兄弟无冤无仇，算是冤死鬼，放在家里有点硌眼。”
光头将手里的啤酒瓶再一次丢到墙角里摔稀碎：“冤啥，栽到咱们兄弟手里，算他命好。就是觉得有点太便宜了，这么一个棒一小伙子只他么给五万块，好歹一条人命呢吧，这也太他么的不值钱了。”
瘦子抽了一口烟，就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草他么的，卖老子假烟，非杀他全家不可。”然后又狠狠地抽了两口，将烟屁股扔到脚下使劲用脚尖碾碎，仿佛这样才能解气。
疤脸儿从自己怀里拿出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解开后从里面拿出来一沓蓝色的百元人民币，手上唾了一口唾沫，哗哗地数出来一万五扔给光头，又数出来一万五丢到瘦子的怀里。
他是老大，是组织者。
多拿五千块，大家心服口服。
看没人说话，疤脸儿说：“嫌钱不好拿么？上次倒是钱多，几乎把你的小命给陷进去。”
“哎，我说老疤，你说说一个北京有钱人和石市的一个中学生有什么仇怨，就非得把一孩子给弄死才行？”
“你少打听，干咱们这行的，最主要的就是要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不管不该管的事情。想死你就别听我说的话。”
瘦子点点头表示认同疤脸儿的道理：“只要有钱赚，管他要杀谁。”
疤脸儿举起手里的酒瓶：“干一瓶吧，一会儿刨个深坑儿给尸体埋喽。晚上睡个好觉，明天一早出发中午就回燕郊了。”
脏兮兮的玻璃窗户将屋子里的灯光映射到院子里，风吹着一墙之隔的白杨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被瘦子丢在了院子里的尸体呕吐般抽搐着，从嘴巴和鼻子处排解出大量的液体，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突然睁开了明晃晃的双眼……
祝旭清楚地记得，眨眼之前的他倒在了利雅得城的闹市街头。
胸口中弹，肺部击穿，呕血残喘。
作为国际杀手界顶端的唯一，死在自己的搭档兼姘头艾瑞娅的手中，有些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
那个长的和罗莎蒙德·派克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知性优雅的皮囊下是一颗鲜血淋漓的杀心。除了她自己，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她下不了手的。
12岁的时候，她就亲手将自己的父母兄弟葬身在一场看似意外的火焰之中。
艾瑞娅站在祝旭的眼前，安安静静地，又似十分无辜地看着祝旭不断地咳血，垂死挣扎。
夜色中五彩斑斓的灯火拥抱了她修长的身体，金色的头发散发出异样的光彩，祝旭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她的脸。
祝旭手中的金色沙漠之鹰一直都对准了艾瑞娅的身体，可直到艾瑞娅骑着和他同款的大哈雷绝尘而去，祝旭都没能扣下扳机。
艾瑞娅说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爱上的人，祝旭却从来没有爱过艾瑞娅。
艾瑞娅又说因为爱你所以才要亲手干掉你，祝旭勉为其难地笑着，老子要不要感谢你。
溺水一般无法呼吸，祝旭的眼前开始出现妈妈的身影，被爸爸抛弃时候跌落在雨中的绝望、被自己逼迫卖掉房子后的落魄、患癌孤独去世后躺在棺木中的憔悴……妈妈的强自欢颜、黯然落泪在这一刻竟然格外的清晰。
泪水从眼角滑落，祝旭心说，也许他真的有机会可以面对面地对妈妈说一声对不起了。
艾瑞亚射中祝旭的那一枪在胸口还隐隐作痛，前世今生的一切记忆潮水般涌进脑海。
影像如同快进一般将祝旭站在校门口、给人强行带走、然后被一个壮硕的光头狰狞地笑着按进水缸……挣扎着，身边的世界突然就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一切都安静下来，水中圆睁着的双眼不解地望着沉在水缸底儿的那只葫芦水瓢。
那一刻，他想的最多的竟然还是抛弃了自己和妈妈的那个男人。
祝旭苦笑着，确定了现在这个偏执、倔强、自私、不通人情的十八岁高中男生就是自己。
他挥拳重重地击打在自己的胃部，身体弯曲成虾，再一次开始痛不欲生的呕吐，直到将胃里的的东西全部都清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