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亡中的新生
沈飞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他脑海里最后的印象就是头顶上那盏异常刺眼的无影灯，紧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即便是漂浮在无垠的太空中，也能看得到星辰绽放出的光芒。但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了。他就像海底数万里下的一粒沉沙。没有视觉没有嗅觉，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随着海底的暗流不断漂摇，即便是撞上了礁石或深海沉船也不会察觉。
暗流的涌动愈加急躁，逐渐地形成一道漩涡。周边的一切事物都被它席卷进去，在海底钻出了一条通往深渊的隧道。
那粒沉沙也被送入了深渊。
当幽暗深邃的通道走到尽头，一道闪耀着惨白光芒的出口出现在他面前。
我……没死？
沈飞睁开眼，一间四十平左右的小屋，电视，风扇，茶几椅子，还有自己躺着的这张小床。
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还记得自己被推进抢救室，眼前是无无影灯和好几个白色的口罩，鼻子里充斥着血腥和医院一贯的难闻气味。
即使抢救成功，他也不该出现在这。
他从床上爬起来，然而脚掌刚刚踩到地面，却险些整个人直接瘫倒。两条腿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软啪啪的提不上力气。他急忙撸起裤腿想要看个究竟，竟发现这条腿最多只相当于一个十五六岁孩子的大腿粗细。
还有他的手！
那双手瘦骨嶙峋，苍白如纸，似乎比以前要小上一些。右手手腕上还有纹身，nevergiveup。
心中的疑惑陡然上升到恐惧，这根本不是他的身体，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没有一处纹身！
他支撑着双腿，艰难地蹭到房间一侧那间狭小的厕所。他想要看看，自己还是不是从前那个沈飞。
在布满了斑驳污渍的镜面上，映照出一张写满了惊恐的脸！
头发很长，几乎垂到肩上，骨骼凸出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但镜子里那个人，绝不是他！他要比这张脸老，老上至少三岁，他的脸色没有这么苍白身体没有这么瘦弱。
他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一张身份证，一张残疾证。
田原，一九九一年生人，双腿瘫痪，四级伤残。
这次，沈飞真的瘫在了地上。这个田原是谁他根本不清楚，残疾证上明明写着这具身体双腿瘫痪又为什么能站起来，他更加不清楚。
沈飞唯一记得的就是，他被人推进抢救室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抢救室里那几个医生紧锁的眉头以及他们眼神中透露出的焦急，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如临大敌，还有自己最后听到的那句话。
‘病人……心跳停止！’
如果忆没有出错，那么自己……会不会已经死了？
脑海中陡然闪现出的这个想法令他浑身一颤，原本星星点点萦绕在心头的恐惧感骤然加重，狠狠地钻进了他的脑海里，心脏里，血液里！
沈飞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这种由内心深处萌发出来的恐惧，使得他甚至连一口气都喘不匀。
这个田原究竟是谁？他从未见过田原这个人，更是连田原的名字也未听过，难道是他的灵魂死后重生在了这具身体上？
等等，死？这一切……会不会与自己的死亡有关？
沈飞浑身瘫软地靠在墙边，脑海中破碎的记忆逐渐拼凑在一起。
二零一四年六月二十三日，他正在网上浏览一条耸人听闻的失踪案，全国已有多人连续失踪，他所在的北山市也失踪了六人。那些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似乎他们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警方动用了各种手段也找不到失踪人员的踪迹。
那条新闻正看得他身上发汗，鸡皮疙瘩直往外冒的时候房间中突然黑了下来，屏幕上的画面也瞬间缩成一个光点消失不见。
小区停电了。
接近六月末的夏天，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燥热，没有了空调的房间里几分钟就变得蒸笼一般。沈飞最怕的就是热，想也不想地就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他所住的小区靠近市郊，边上有一座北山。山没多高，平时更没几个人去，因为只在半山腰才有一处凉亭供人歇脚，而且蚊虫众多。
虽说如此，但在沈飞看来，没有空调的情况下北山绝对是一个好去处。
然而他却忘记了那则新闻的最后一句话：请广大市民朋友夜间尽量不要外出，如需外出最好多人同行。
果然，沈飞刚刚走到半山腰上，就听到‘砰’地一声枪响。紧接着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就从山顶上滚落下来，瞬间便从他身边掠过。
沈飞足足愣住了十几秒才想起来要逃跑，结果就是被人一枪击中后心跟着滚了下去。
再之后发生的事他也只能记住个大概，被人抬到救护车上，去了一家医院，刺眼的无影灯，还有数个带着白色口罩的医生。
这就是他记住的全部了，但是现在，他竟然活过来了，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以他现有的知识，沈飞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说法来解释眼下发生在他身上的情况。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至少还活着，只是这具身体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连串嘈杂的脚步声。随即房门‘砰’一声被人推开。沈飞本能向后退出一段距离，有些紧张地看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名警察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和沈飞一样，他们同样满脸错愕。
警察茫然道“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
女人楞楞地说“是……是啊，他双腿瘫痪，负责照顾他的人这两天都没有来，我之前了半天敲门也没人应，开门进来看见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死了，所以就赶紧报了警。”
“行了，没事就好，先把他挪到床上去吧。”警察把倒在床边的沈飞扶起来，看了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问道“先生，你家里……？”
“我……不知道……没……没事。”沈飞语无伦次。
警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临走前帮忙把房间收拾了一下。
两人走后，沈飞又从床上坐起身子。
刚刚那个女人可能是田原的邻居或者房东，她刚刚说……田原……已经死了！
他死后，自己又莫名重生在这具尸体中，而田原瘫痪的双腿也恢复了正常。沈飞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很慢，且很微弱，证明这具身体虽然活着，却处于一个非常虚弱的状态。
这实在是太……太匪夷所思了。
这一切应该都源自那天晚上他中枪，之后在短时间内一命呜呼，又在另一个已经死掉的人身上醒来。
难道说……我和这个田原的身体互换了？
两个人死亡，两具尸体。自己重生在田原的身体上，田原当然也有可能在自己的身体上复活了！
灵魂的转移？还是大脑或某个承载意识的东西被更换了？
沈飞的神经稍稍松缓，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瞳孔瞬间缩小。试想，一个数年间都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什么也做不到的人，他一定渴望能够重新站起来，渴望奔跑渴望狂欢。他渴望正常人的一切，渴望一个正常的身体！
沈飞再次站起来，这两条瘦弱的腿已经可以支撑他正常行走了。他必须要去验证自己的结论！或许能够重新变回‘沈飞’也说不定！
不，不是或许。他必须重新变回沈飞！必须夺回自己的身体！
他换上一套田原的衣服，拿上钱包等物。走到楼下的时候，沈飞在一家超市前停下了脚步。
假如这和他想的一样，假如是那个田原操纵了两人身体意识的转换，要真是那样的话。凭自己现在的小身板，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他。
想到这，沈飞转身走进超市，在厨具区买了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收银台的姑娘看到拿着一把水果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沈飞，脸上的惊讶几乎能让她在嘴巴里塞进一个拳头。
她机械式的扫码收钱，足足两分钟才缓过神来。直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她才喃喃低语道“他……他不是瘫痪了么？”
半小时后，沈飞站在了西江医院的门口。
如果不是在救护车上听到了他们要把自己送往哪家医院，沈飞根本就不清楚要去哪儿寻找自己的身体。
他深呼吸几口，有些颤抖的踏出脚步。
砰！
猛地，沈飞竟突然间跪倒在医院门口。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条瘦弱无比的腿，它们……没有知觉了！
沈飞颤抖的喘息着，两手疯狂地捶打着双腿，但腿上却没有反馈给他一丝一毫的感觉。
“先生？你怎么了？”一名医护人员见到了惊慌失措的沈飞，走上前来。
“我……我的腿，我的腿……我站不起来了。”沈飞甚至无法连贯的说出一句话来。
“别急，我这就带你进去检查。”那名医生当即搀起沈飞的胳膊，把他架了起来。
正当那人艰难地一步步往前走，一旁的沈飞却突然轻轻推开了他。
“你？”
“没……没事，我好多了。”这话连沈飞自己都不信，他刚刚还毫无知觉的双腿竟莫名其妙的恢复了行动，那种无力和恐惧感瞬间从他身上剥离。
沈飞想不出如何才能解释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他更不敢去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下最重要的，他必须尽快找回自己的身体！
护士站前，脸色惨白的沈飞敲了两下桌“沈飞在哪个病房，昨天晚上来的。”到医院查自己的病房在哪儿，这种感觉别提有多诡异了。
小护士在电脑上鼓捣了一阵“沈飞？不好意思先生，他已经在昨天夜里去世了。”
“死了？”沈飞瞪大了眼睛，难道说自己先前的推断全都错了？“带我去看他的尸体，我一定要看到他的尸体！”
小护士看了看他古怪的神色，不由眉头微蹙“先生请问您和沈飞先生是什么关系？我们不能随便让人接触死者尸体的。”
“我就是沈……沈飞的家属。”
护士又在电脑上看了一阵，脸上表情有些莫名的奇怪。
那张电子表格上写的是‘死者并无家属。’
“停尸间在左边楼梯往下走，你到那会有人带你去看尸体的。”小护士强装镇定，并没有继续阻止他，而是给看守停尸间的人拨出了一通电话。
然而沈飞不知到的是，就在他转身走后，那小护士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沈飞快步来到停尸间，看守停尸间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脸上一半的面积都生长着白斑，并且五官颇为丑陋，恐怕这也是他在停尸间工作的原因。
“沈飞家属？”
沈飞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老头带着他走进停尸间，七扭八拐之后走到一个角落里。他把手放在冰柜上，开口说道“这可能会让你有些不舒服。”
沈飞没说话，他神经紧绷，有些胆怯接下来将要看到一个躺在冷柜里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尸体被拉出来的，换做谁都不会感觉良好。
当冰柜被那张爬满了白斑的手掌缓缓拉开，停尸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白色的雾气从其中缓缓散开，露出了一张标签。
这张标签本应该出现在死者，也就是沈飞自己的脚趾头上。
但现在，它就那么孤零零的躺在冰柜里。而尸体…………却不见了！
“尸体呢？尸体怎么不见了！”沈飞一把揪住老头的领口，眼下他的愤怒和惊慌早已将脑海侵占，哪还管什么尊老爱幼。
老头哆哆嗦嗦“我我……我也不知道。”
都说医院里头怪事儿多，停尸间里占一半。敢到这来上班的，就算不是胆子大得出奇，至少也不会胆小。这些年的工作里，老头或多或少也见过一些怪事，但从没见过像这次这么邪性的。
那人已经死了十几个小时，都快要冻成冰棍了，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你是沈飞家属？”
一共三个人的脚步声，又有人走进了停尸间里。
沈飞闻言转过身，就见到门外走进来三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老的四五十岁，另外两个都在三十岁左右。
这三名警察，正是因为小护士一通电话才马不停蹄赶来的。
当沈飞转身时，身后那空空如也的冷柜便呈现在几名警察面前。
为首那个年龄大一些的瞬间停下了脚步，又猛地冲到冷柜前，难以置信的大吼“尸体呢！尸体怎么不见了！”
老头颤颤巍巍的说“我也不知道，我们都是轮班倒不休息的，尸体那么大的东西有人偷出去我肯定能看见。”
“那尸体是怎么不见的？他还能自己走出去不成！”
他这一吼，除了把那老头吓一跳之外，更是让沈飞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那个田原醒来后‘偷走’了自己的身体。
警察平复了一下心中怒气，转而跟手下说“把他们两个带到监控室，一边查录像一边问。对了，让小刘带家伙过来进行现场勘查。你们俩留下一个，守在停尸间门口，任何人不准进来！”
“是，李队！”两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