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微型地狱4

为首的面人妇女走到我们附近开了腔，努着面捏的两片嘴说道：“今儿个真是撞了运，你们几个菜人送上门，府里的开销有着落喽，来人，把这几个菜人洗吧洗吧，一会去集市换粮。”

  我一听这话有点嘀咕，问道：“王大哥，菜人？明代？这是万历年大饥荒的时代？”

二呆说道：“嘛大饥荒，啥意思。”

王宝庆表情苦闷，说道：“菜人意思就是咱是食材，和白条鸡无异。”

  艾玛说道：“食材？他们吃人？你们历史上著名的易子而食和两脚羊？”

王宝庆说道：“那时候文明没开化，都是封建社会奴隶社会，遇到饥荒都一样，人性本恶么，你们法国的著名哲学家伏尔泰、卢梭，都曾经认为人吃人是解决人口增长过快，同时社会发展过慢的好办法。就说你提到的格列佛游记的作者，他还说当时的爱尔兰生育率高但穷人多，小孩儿成为家庭的负累，所以他主张让婴儿成为有价值的商品，也就是卖人口，至于是收养还是当菜人谁又会去过问？”

那面人夫人说道：“这菜人说的什么，什么格列佛，那是哪尊佛祖？哼，你念佛保佑也没用，都干什么呢？手脚这么慢，都麻利点，去后院扒了他们这奇装异服洗刷一番，这金毛怪物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凑合吧。”

  二呆一听这话倒是不害怕了，说道：“哎呦哥，都脱衣服么？可惜小嫂子和雅丽姐没来，要不我省的看大美人挂历了，这外国人身上有长毛么？这次咱能开开眼。”

我说道：“都成刀俎下的鱼肉了你还有这闲心？小心雅丽扒了你的皮，挖了你的眼。”

二呆说道：“我又不是实体，就是谢老道召过来的一缕魂魄，我怕嘛，顶多死这真身变半傻呗，怎么着哥，你现如今怕死了？”

  艾玛笑道：“你想看么？可以看个够，我们风俗不同，在海边我经常裸泳晒日光浴，随便看。”

我说道：“看了长针眼儿，兄弟你听着，真要是身不由己都被扒光，把眼睛闭上，别给我丢人。”

  说着话我们已经被串上了扁担，每个人都由两个家丁抬着，就像挑去屠宰场的牲口，都被弄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几个大缸，里面装着的是半缸清水，那几个面人家丁拿出了刀子，割开了我们的衣服，包括艾玛、王大哥在内，我们四人全都已经赤身裸体。

  二呆脸都憋的通红，但我那句话起了作用，这小子嘴比较贱，但事上不含糊，愣是一眼没瞟。

  我也没敢看，扒了衣服，我们的武器也都被缴械，咱这步枪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应该以为是什么法宝吧，给弄了点符纸贴上，放在了一个箱子里。

 王大哥的鹿皮针囊、艾玛的西洋剑、短手铳也被放在了箱子里，二呆那工兵铲就找了个家丁拿着，没有封存。

  扁担挺结实，往缸边一搭，我们都被架在了缸里，水正好没了后背，几个家丁拿着软猪鬃刷子，开始擦拭。

 二呆喊道：“好水儿，搓搓后背，还挺舒服的。”

 现下视线只能看见四周缸壁，倒是不怕看见艾玛，仰面朝天往上看的话，那假天空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四周围两三个面人脸冲下对着我，看着有点渗人，我没二呆那么心大，而且水有点凉，瞅着那似笑非笑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被刷了个干净，我们又被从水缸里挑了出来，也不松绑，各个用麻袋片给裹了，这麻袋倒着扣下去，能把全身套住，上面有个小窟窿，能把头伸出来，之后被压着出了门，直奔集市。

  路上可就不那么舒坦了，走的慢点，或者想说句话就是一棍子擂小腿肚，力道人家也没使大，但敲的也是生疼。

  二呆被敲了好几下，但他还是在那嘟囔骂街，艾玛此时跟我走在一排，小声问道：“小五先生，菜人就是供人食用的原料对吧，能跟我说说么。”

  家丁听见了艾玛的话，又要用棍子招呼，我喊道：“慢些打，各位英雄，反正咱就要被你们卖了，说几句临时的悄悄话不为过吧，这要是把我们气死肉质可就发酸了。”

  领头的面人儿妇女听了说道：“对，这话有理，惊吓发苦，悲伤发酸，对肉质影响大，让他们说吧。”

  我点了点头，跟艾玛说道：“清代纪晓岚《阅微草堂记》中讲了一件事，他在景城西边，看见有几座荒冢，仆人给纪晓岚说这是周某子孙的坟，本来这周某命里无后，却因为一个善举得以延续三世。还是我本家……唉，可不是我们家的事儿啊。那是在崇祯末年，年下大乱，加上蝗灾，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有人开始吃人肉，一些妇女和幼童被卖到市场，被称为菜人，而屠杀者，像割猪一样割人肉。这个周氏的先祖，到一家饭馆吃饭，谁知这个饭馆的老板竟然拉出两个女子，一刀砍下一女子手臂，那意思是食材新鲜。周氏的这个先祖急忙阻止，此时一女子已死，另外一女子哀呼求救。周氏先祖花钱买下了活着的女子，并后来纳为妾。后这个女子为周家生下了一男孩，周家得以延续了三代才绝后，人们都说，本来周家本来是生不出儿子的，就因为这个善举才多延续了三代。”

  王宝庆在后面说道：“明末清初的著名学者、诗人屈大均有一首诗，叫做《菜人哀》也有相似的记述，所谓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有赘某家者，其妇忽持钱三千与夫，使速归。已含泪而去，夫迹之，已断手臂，悬市中矣。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那正是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我叹气道：“唉，乱世之人，生如蝼蚁命如草芥，在这首写实到极致、凄惨到骨髓的记实诗面前，任何文学意义上的诗词名作都要退避三舍。这还不算金抓宋人当两脚羊的事儿，元代听说也用人当活军粮，弱肉强食，这一线生机真的能寻到么？”

  艾玛说道：“我听不太懂，是妻子为了丈夫度过饥荒，卖了自己一条手臂么？”

王宝庆冷哼道：“不，是等他丈夫去集市寻她的时候，只看见剩下的一条手臂悬挂在肉铺，当人以极其平静的口气，认同这有悖天理的命运之时，一切人类自喻文明灵长的骄傲，都成了笑话，一个很可悲的笑话。”

  艾玛说道：“我懂了，她一定很爱自己的丈夫，甚至把自己卖出的部位都想好了，反过来想，这也许就是爱的伟大，至少在这位妻子身上，我看到了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