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窥心
江慈气喘吁吁地跑到止冀宫，可没有燕青在，她不能随意进出，止冀宫距侍香局又刚好是宫城对角，光是等守卫核查身份，就等了快一个时辰。
等守卫懒懒散散回来时，敷衍行了个礼：“还请江司办在这稍侯片刻。”
江慈拎着食盒，急切地来回踱步，没多久，身后才有人招呼：“江慈姑姑？”
江慈一回身，见九皇子李翼牵着嬷嬷，站在廊下。
“殿下恕罪，奴婢该死，忘了与殿下的约定，奴婢特来请罪。”
江慈跪在地上，心中懊悔，那日走后，居然一忙起来，完全把他给忘了。
来的路上，江慈更是愧疚，万一他以为自己也和其它宫人一样，拜高踩低，对他敷衍哄骗，伤了一个小孩子的心，从此再不愿相信任何人，那她岂非酿了大错？
不料李翼却跑上前来，伸出小手把她捞起：“嗯？你不是差人日日送了东西来吗？为何要这样说呢？”
江慈愣住了，听李翼说明才知，那日约定后，虽然没见到她的人，但是所有的吃食都会按时准点地送去两人约定的暖阁，李翼日日都去拿。
江慈恍然明白过来，是燕青替她做的。
一时间，感激之心犹如潮水，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你怎么要哭了？是不是饿了？”李翼回头吩咐，“王嬷嬷，你回去拿些点心来给江慈姑姑。”
嬷嬷欠身走后，李翼才抓着江慈的手指，小声道：“燕大人说了，我是皇子，不能叫你姐姐，你是女官，得叫你姑姑，这样可对？”
江慈牵着他坐去附近亭子里：“殿下没错。”
“那就好。”
李翼眨眼笑着，他的脸色比上次看起来好多了，衣裳也换过，显然是那次之后，燕青有对他特别照顾。
“对了江慈姑姑，你最近很忙吗，怎么都不见你过来？”李翼靠着江慈坐，晃荡着两条够不着地面的小短腿，一点也不疏离。
江慈点点头：“嗯，以后可能会更忙了，不过这回奴婢一定不忘，就算再忙，也会抽时间来找殿下，或者殿下实在无聊，就去侍香局找奴婢，奴婢可以陪殿下说话。”
“我不无聊。”李翼摇摇头。
“为何？”
江慈有点奇怪，私想着他这么大的年纪，若是寻常皇子，定是父皇母后疼爱，前呼后拥，到处都是玩伴，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他生母早亡，父亲遗忘，孤零零一个，住在冷宫内，除了嬷嬷，连个说话的同龄玩伴都没有，怎会不无聊呢？
李翼拢着小手凑到江慈跟前，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很久之前我就见过燕大人了，那时候燕大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都记着呢。”
“什么话？”
李翼语气沉稳，眸光熠熠道：“大人说，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如众！”
“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如众……”
江慈默默讲这话又重复了一遍，内心激荡难平，燕青呢？他自己也是这样吗？
李翼见江慈久未回神，还当是她没听懂，耐着心解释：“江慈姑姑不明白？那我告诉你哦，这话的意思呢，就是只要心里有一方天地，就算是自己独处，不需要依赖旁人，也不会感到孤独。”
明明眼前的小脸儿稚气斑斑，江慈却好像听到了燕青的语气，走到了他的心里，窥见那看似漆黑的深渊处，实则是一片澄亮，豁然清朗，或许，燕青也是如此吧。
晚上，江慈没有睡意，反复看着那刻着半个字的印章，也没什么眉目，索性起来翻看着那装着将家旧物的小匣子，找到了一封谢氏留下的书信。
江慈拆开来看，不过是一封打算寄回娘家的家书，只是未曾署名，也没有具体住址。
江慈知道，这样的书信有很多，但每一封都没寄出去过，幼时隐约听阿娘提过，和家里闹了别扭，不敢回家，只能把对家乡的思念，写在这信上了。
从前江慈并未觉得有什么，可今日再看，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一个想法，如知道了阿娘的家乡，是不是可以查出什么来？
自己这一身血脉，阿娘和父亲当年的事，所认识的人，是不是，就有处可查了呢？
想到这，江慈激动地全无睡意，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观看这封信，试图找到什么线索，只是结果有些不尽人意，除了一些女儿家日里思念的话，实在没有半点可用。
不过有一句，还是引起了江慈的主意。
信上问，凤尾花是不是开了，一片紫红色的花海，定好看极了。
凤尾花？江慈从未听过。
这样稀有的花，阿娘却知道它们是紫红色的，还是一整片的花海，定是亲眼见过，这个有着凤尾花海的地方，或许，就是阿娘的家乡。
江慈噙着泪，抚摸着阿娘的字迹，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去到这个地方，替阿娘看上一眼凤尾花海。
锦环还没有回来。
从前她在时，叽叽喳喳地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人一走，屋子一下冷清下来，江慈忽觉夜晚变得十分漫长。
原来世人不是忍受不了孤独，只是习惯了有人陪着。
春宴在即，侍香局的事更加繁多忙乱了，江慈接掌了采办一事，也忙着与朱内官整理历来册目，准备等着下次出宫采买时，多跑几家铺子，另外，还要协定与封家的事。
即便如此，学宫里的讲习，江慈一课都没落下，白日里早早起来点香，查漏补缺记册，结束后去学宫听方承香授讲；晌午散学，再去给太后请安，伺候太后午膳午睡，傍晚回来，再计划采买事宜，还要抽空往止冀宫跑，回到住处后，再查凤尾花的事，大多数时间，都是累到倒头就睡……
江慈始终惦记着燕青帮忙送东西的事，还没有谢过，可总是不得空去明心殿，一拖再拖，已经五六日的时间，没见过他了。
时节乍暖，冰雪消融，白日也渐渐繁长。宫道两边的枯枝开始抽新芽，陵阳这场少见的大雪日，结束地悄然无声，再想看，已然找不到半丝雪影了。
明心殿外，红影前来等燕青下值，瞧着他接连几日都是这幅表情，实在是看烦了：“小江慈不在，大人是连表情都省了。”
“那不如给你看看本官是如何发火的？”燕青淡淡睨她。
红影谄笑：“不敢不敢，属下只是想告诉大人，那小江慈……自从刑部回来后，也闷闷不乐的，每日忙来忙去，也不知忙些什么，我几次去瞧，都看着她苦大仇深着一张脸，都不爱笑了。”
燕青放缓了脚步，有风拂过他的袍，他抬眼看着将尽的天光，声音很轻：“东风来了。”
“是春天来了，我的大人。”
燕青眉心渐展，眼中涌动着春意：“春天来了，可以去踏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