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已经输了
韩羽举荐钱谦益回朝，担任此次恩科的主考官，其意自然是用来限制东林党人插手。
但韩羽自己也知道，无论是他还是钱谦益主持此次恩科，东林党都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毕竟他们没有三头六臂，主考官的位置钱谦益能够升任，副考官总归还是要从六部之中去挑选的。
为了避免让东林党插手，韩羽与钱谦益私底下交涉过，选几个在朝中没什么名气的，甚至刚回京任职的人来当副考官便是。
反正也只是了凑人数，打下手，恩科不过监考而已，不需要什么太大的能力。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韩羽与钱谦益可谓坠入了东林党的彀中，一直被东林党牵着鼻子走。
“若钱老选择的是东林党，那他们便能顺理成章的进行舞弊，甚至不用出售考题，直接让他们招揽的举子顺利通过考试，金榜题名即可。”
“若钱老选的不是东林党，那他们便能毫无顾忌的陷害这些人，用今时今日我们看到的方法，将一个与东林党，与我们都无干系的朝廷官员，逼上绝路。”
“所以无论我们怎么选，此次恩科都一定会出现岔子。”
韩羽说完，停留在李知乐尸体上的目光逐渐变得愧疚起来。
李知乐显然是第二种，他一不是东林党，二不是袁门中人。
他成为副考官，东林党自然可以无所顾忌的陷害于他，从买通他府中的小厮，到专门假扮一个茶楼老板，诬陷李知乐与其勾结。
而后在小厮与茶楼老板的共同指认下，李知乐这个毫不知情的副考官便成了此次恩科舞弊的主要策划人之一。
罪名已定，留给李知乐的便只有两条路。
“要么自戕谢罪，要么顽抗到底。”
“而东林党显然不希望看到第二种情况出现，一旦李知乐顽抗到底，此事拖下去对他们便十分不利，毕竟他们也不确定我们是否能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这才有了李夫人给李知乐送换洗的衣物。”
韩羽转头看向屏风后的一堆衣物继续道：
“他们做的很细心，趁着我和钱老离开礼部衙门时，让李夫人将换洗的衣物送来，他们趁此机会将这柄短刃塞入其中。”
“其意便是，李知乐若不自戕谢罪，那他的一家老小便小命不保。”
这是韩羽没能想到的第二个疏漏之处。
他原本以为将李知乐，杨怀荣等人留在礼部衙门便已经十分安全，毕竟这儿隶属皇城，即便有人进来，那也查得到来历，不像在外面，鱼龙混杂，而且防卫不严。
可谁知东林党通过这样的方式，轻而易举的将短刃送了进来。
李知乐在看到短刃的一刹那，就已经明白了东林党的用意。
他若不死，死的便是他的妻儿老小，他没有别的选择。
而他只要一死，那么他的死便成了自刎谢罪，他身上的罪名也就彻底坐实了。
“好歹毒的奸计！”
钱谦益听到这里，一时怒从心中起，忍不住大骂了一声。
可他转瞬又皱眉问道：
“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何不依法炮制，连同杨怀荣，贺章宏在内，一起逼死？”
按照韩羽的说法，此三人乃是此次恩科舞弊的主要嫌疑人，只要他们一死，恩科舞弊的罪名彻底坐实，东林党自然大获全胜。
但杨怀荣与贺章宏为何还活着？
闻声，韩羽深吸一口气道：
“一个人畏罪自杀，情有可原，可如果三个人都畏罪自杀，岂非显得蹊跷？”
“再者，杨怀荣与贺章宏见得李知乐......”
“侯爷！”
韩羽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便响起了杨怀荣与贺章宏的声音。
“来了。”
韩羽转过身打开了房门，杨怀荣与贺章宏往里看了一眼，而后皆是满脸惶恐的低下了头。
不待他们出声，韩羽先皱眉问道：
“你们想认罪了？”
此言一出，杨怀荣与贺章宏顿时脸色大变，双双跪在了地上。
“下官有罪！”
“下官便是此次出售考题的幕后之人，还请侯爷将下官依法处置！”
与韩羽的猜测一模一样，这两人见得李知乐的下场后，当即恳求认罪。
事情到这里，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二人的确都是被诬陷的。
可这并不妨碍他们二人成为此次恩科舞弊的主要负责人。
因为他们不负责，负责的便是他们的家人。
李知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外面的人想要他们认罪，他们不认也不行。
“你们可知你们认下的乃是何等滔天大罪？”
韩羽忍不住厉声喝问道。
谁知两人闻声皆是摇头，满脸苦楚，泪如雨下。
“侯爷，求求你......就让我们认罪吧。”
“我们若是认罪，好歹还有条活路......我们的家人或可无碍......”
“可若我们死不认罪......不止是我们......连同我们的家人在内，都要死啊......”
悲戚的声音在礼部衙门的后院内不断回荡。
此时此刻，所谓罪名，于他们而言，不再如何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妻儿老小。
当官有当官的准则，可做人有做人的底线。
若因自己而致家人无辜惨死，他们还配称之为人么？
沉重的道德与血浓于水的亲情全都压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韩羽见状，深吸一口气后，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一局，自己已经输了。
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也不是因为他不够谨慎，反而是因为他太过聪明，太过谨慎，导致出现这样的结果。
而且他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将人性想得过于美好。
常言道祸不及妻儿，那都是虚幻小说里的东西。
在现实权斗当中，没有什么祸不及妻儿，没有什么道义不道义，有的只是血淋淋的教训与深入骨髓的疼痛。
司马昭斩杀曹爽全族，朱棣灭方孝孺十族，朱祁镇连于谦都杀了，对于当权者而言，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但凡挡在他们身前，成为他们继续前进的阻碍，无论是谁，无论老弱妇孺，都只能成为刀下亡魂。
这一刻，韩羽终于意识到权斗的残酷与血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与可笑。
在这样的时代里居然还坚持着自己那愚蠢的信条，岂非是对这个时代的不尊重，对这个世界的嘲讽？
你嘲讽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自然回以你最深刻的教训。
韩羽张开眼，自嘲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