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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王室:“嗣我朝之大统”

书名:问宋本章字数:4566

南宋延续北宋的国祚,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水到渠成,在当时混乱的时局下,其实潜伏着多种可能性。面对金朝的威胁,南宋主战派与主和派遵循各自的政治理念,为存续政权进行了不同的努力。

北宋靖康年间,金军攻破宋都开封,宋徽、钦二帝被掳,延续了一百六十余年的北宋宣告灭亡。此时,康王赵构由于受命至金营议和,恰好不在京城,幸运地躲过了被俘的噩运。战乱之中,赵构继位,并一路逃到南方,建立起后世所称的“南宋”王朝,赵构就是宋高宗。南宋延续北宋的国祚,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水到渠成,在当时混乱的时局下,其实潜伏着多种可能性。面对金朝的威胁,南宋主战派与主和派遵循各自的政治理念,为存续政权进行了不同的努力。以南宋初年的和与战为线索,我们尝试走进那个时代。

“天人之心未厌赵氏”:康王继位

赵构(1107—1187),字德基,是宋徽宗第九个儿子,宋钦宗同父异母之弟,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被封为康王。赵构为亲王时,除了写得一手好字和对骑马、射箭略有所长外,其他方面表现平平。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康王赵构奉钦宗之命,以人质身份前往金国攻宋统帅斡离不(完颜宗望)军中。据史书记载,一日,赵构与斡离不一起射箭,赵构连发三箭,俱中的。此举引起斡离不高度重视,认为他并非整日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而是赵宋宗室中擅长武艺之人假冒的,留之无益,便将赵构放归。

十一月,金军分东、西两路逼近开封。情势危急之下,宋钦宗再派赵构使至河北金营,以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和尊金帝为皇叔等条件,向金军请和。赵构一行离京北上,十一月二十日抵达磁州。磁州知州宗泽认为金军已经迫近,再去金营也无济于事,劝阻赵构不要北上,赵构随即回到了相州汪伯彦处。闰十一月末,金军会师于开封城下,宋钦宗出手诏命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率军救援开封。赵构利用朝廷诏令,迅速召集了上万人的部队。但他并没有马上率部赶赴京城勤王,反而离开相州,由大名府逃往山东,远避金兵,只让宗泽带领数千人马前往救援。次年正月,赵构抵达东平府(今山东省东平县),在汪伯彦的建议下,由将领张俊护卫南逃至济州(今山东省巨野县)。同年三四月间,宋徽、钦二帝被金军掳掠北去,北宋灭亡。

金军虽占领了开封,但实际只控制了河北、河东十多个府州,大部分州县仍然在宋臣掌控下固守待援。金朝因兵力有限,扶植北宋宰相张邦昌建立傀儡政权,国号为楚,随后撤回北方。没有金军支持,张邦昌自知难以服众,主动退位,请因出家而幸免于难的宋哲宗废后孟氏回宫,尊为“宋太后”,垂帘听政。孟氏发布诏书,归“神器”于康王,“嗣我朝之大统”。赵构于靖康二年(1127)五月一日,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省商丘市)登坛受命,即皇帝位,沿用大宋国号,将年号改为“建炎”。

“建炎”年号是反复讨论和仔细斟酌的结果。最初黄潜善建议为“炎兴”,耿南仲指出这是三国蜀汉用过的年号,他进而提出:“故汉光武中兴,改元建武。大王再造王室,宜用光武故事纪元。”此外,宋太祖建国后改元“建隆”,而按五德始终说,宋属火德。综合这些因素,应改元为“建炎”。因此,“建炎”这一年号既寓寄着赵宋传统,又隐含光武中兴汉朝故事,具有说明赵构继位的正当性和招揽人心的功能。正如宋高宗在继位赦书中说:“朕惟火德中微,天命未改。考光武纪元之制,绍建隆开国之基。用赫丕图,益光前烈。”此后,“光武故事”屡被提起,成为宋高宗重要的政治口号之一。

赵构的登基是在十分特殊的历史环境下实现的。北宋的灭亡由外力作用导致,并不是自身统治从内部崩溃的结果,宋朝臣民并未丧失对赵宋政权的信赖,这一点即便是金人也有清醒的认识。金将粘罕(完颜宗翰)说:

“天生华夷,自有分域。中国岂吾所据,况天人之心未厌赵氏。”由于金人扶植的伪楚政权不被中原军民所承认,尖锐的民族矛盾使人们强烈要求恢复赵宋统治,而当时在开封的宗室诸王都被金军俘虏,赵构由于偶然的机会滞留在外,结果意外成为帝位继承人。同为赵宋宗室的赵子崧致书赵构:“国家之制,素无亲王在外者。主上特付大王以大元帅之权,此殆天意。”

神道设教:“泥马渡康王”

尽管如此,赵构的即位仍然可以说是“非法”的,宋徽、钦二帝仍然健在,很多人期盼“迎回二圣”,赵构本人也并没有得到徽宗或钦宗传授帝位的授命。赵构叔祖辈的宗室赵仲琮直言:“今二帝北迁,大王不当即位,只宜用晋武陵王故事,称制行事,不改元。”后来太学生陈东也指责赵构“不当即大位,将来渊圣皇帝(宋钦宗)来归,不知何以处?”

正因为权力的来源缺乏权威性,此后南宋君臣便想出种种策略,来证明赵构的继位是天命所归,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神道设教”。南宋一朝,“泥马渡康王”的传说流行甚广,这一传说源于赵构在磁州的事迹。在磁州期间,宗泽陪同赵构拜谒了当地崔府君庙,该庙位于通往邢、洺州的驿道侧旁,当地百姓担心赵构取道继续北行,聚集在庙宇周围号呼劝谏。进入祠庙后,赵构卜得“吉”签,庙吏抬崔府君轿舆、拥庙中神马,请赵构乘归馆舍。纷乱之中,力主使金的副使王云被杀。

事件本来是当地百姓劝谏赵构不要北行,但经过后人的渲染,其中的神话意味变得丰富起来。宋宁宗嘉定四年(1211)程卓撰《使金录》,其中写道:“高宗为王尚书云迫以使虏,磁人击毙王云。高宗欲退,无马可乘,神人扶马载之南渡河。”这是有关“泥马渡康王”的较早记载,但即便是程卓自己,恐怕也很难确指神马助赵构所渡之河究竟是哪一条。后来《靖炎两朝见闻录》的记载更为离奇,其中说金将斡离不派人催促赵构北行,赵构躲避在崔府君庙休息小睡。忽然有人大喝:“速起上马,追兵将至矣!”赵构叫苦道:“无马,奈何?”其人答曰:“已备马矣,幸大王疾速加鞭。”赵构环顾,果然有一匹马立于身旁,纵身上马,一昼夜行七百里。这时只见马僵立不动,原来是崔府君庙内的泥马。

所谓的“泥马渡康王”完全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它在南宋广泛传布且得到官方的积极肯定,与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有关,正如清代四库馆臣所说:“盖建炎之初,流离溃败,姑为此神道设教,以耸动人心。实出权谋,初非实事。”换句话说,它的目的是向金人以及赵宋臣民证明赵构登基是受命于天、名正言顺的。

巡幸东南:江南政权规模初现

赵构继位后,采取两面手法:一方面为了网罗人心,同时也是希望保护自己的安全,他下诏起用曾经在北宋都城保卫战中立功、深孚众望的著名抗战派大臣李纲为相,借重李纲的名声来稳固自己的统治;另一方面,赵构不敢和强大的金国公开决裂,下诏封被金国册立的原伪楚皇帝张邦昌为太保、同安郡王,希望借此向金国示好,换取求和机会。

建炎元年(1127)六月,李纲到达应天府,见到宋高宗。李纲以积极恢复南宋国力,营救徽、钦二帝为己任,他向宋高宗进呈十项建国之策,希望高宗能够吸取北宋灭亡的教训,讲究战守之计,积聚力量,最终寻找时机报亡国掳君之仇。在李纲推荐下,忠心报国的宗泽被任命为东京留守,防守东京;河北设立招抚司,河东设立经制司,负责招募、统领河北及河东各路民兵。为了鼓舞人心,李纲多次建议赵构回到北宋都城开封,朝觐太庙。在李纲的措置下,刚刚成立不久的南宋政府初具规模。

李纲虽出任宰相,却未能完全掌握以赵构为中心的政治集团,与他针锋相对的是以黄潜善、汪伯彦为首的侧近集团,他们自相州就开始追随赵构,在拥立赵构为帝的过程中立有大功,深得赵构信赖。在对金问题上,黄、汪二人力主请和,“画河为界”,割让河东、河北。李纲则认为和议的决策大错特错,倡议采取守策,加强防卫,“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以与人”。两个集团在政策纲领、目标方向等方面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异,两条路线之间的取舍,也最终决定了南宋政权的基本格局。

建炎元年(1127)秋,双方在皇帝驻跸地的问题上产生了直接冲突。辗转于各地的南宋朝廷,究竟应以何处为皇帝驻跸之所,关系着王朝未来的展望与走向:是逃避?是战?是守?还是和?黄潜善、汪伯彦积极鼓动巡幸东南(扬州),逃避金军压力。李纲担心如果向东南避退,“恐中原非复我有”,主张暂时驻守在南阳,“以示不忘中原之意”,选任将帅控扼要害之地,然后回到开封,“天下之势遂定”。宋高宗显然更加信任以黄、汪为首的侧近集团,黄潜善与汪伯彦“力请幸东南,上意中变。于是纲所建白,上多不从”。在他们的力劝之下,宋高宗决定去扬州,李纲任相仅七十五天便辞职。

驻跸东南,“去中原益远,而民心易摇动”,实际上等同于放弃河北、中原地区。作为南宋开国皇帝,高宗在保全自己和守住祖宗故土之间选择了前者,也在政权中注入了自私保守的性格,这决定了南宋作为偏安东南的江南政权的基本规模。巡幸东南和李纲辞职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一直力请还都开封的宗泽,在得知宋高宗去往扬州的消息后,“忧愤成疾,疽作于背”,于建炎二年(1128)七月去世,他所整编的开封守备勤王军队旋即瓦解,北方抗金力量大为削弱。河北招抚司、河东经制司很快被裁撤,刚刚聚集起来的地方民兵又处于无政府状态。很多民兵组织转化为流寇和土匪,给当地百姓和南宋政府带来极大的威胁。宗泽之死与开封守军的溃散,又成为促使金军正式南进的契机,“金人闻宗泽死,决计用兵”。金太宗说,“康王当穷其所往而追之,俟平宋,当立藩辅如张邦昌者”,命粘罕率兵南征。于是金军自建炎二年(1128)秋至翌年春,大举南下。

另一方面,宋高宗抵达扬州后,自以为已经脱离险境,并不考虑如何防御金兵南下,更遑论收复北方失地与营救被俘虏而去的父兄。他任命黄潜善、汪伯彦为宰相,将国事完全托付于两人,称“潜善作左相,伯彦作右相,朕何患国事不济”。黄、汪二人“惟务偷安”朝夕,一心只想通过与金人求和来换取和平,不思恢复、自保之计,对张浚等人“以备不虞”的提醒,“笑且不信”,甚至不断打击要求抗金的臣僚。朱熹后来批评说:“高宗初启中兴,而此等人为宰相,如何有恢复之望!”宋高宗君臣文恬武嬉,防御松懈,给南下的金兵以可乘之机,金兵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南宋建炎三年(1129)正月,金军急袭扬州,黄潜善、汪伯彦以为是流寇李成余党,毫不在意。二月初一,数百金军前锋遭遇江淮制置使刘光世统帅的十万御营军。御营军闻悉金兵逼近,不战自溃,望风解体,金兵前锋距扬州仅数十里之遥。初三,正在淫乐的赵构得知金兵已经来到扬州,惊慌失措,在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和宦官康履等五六人陪同下,匆忙披甲乘马逃出扬州城,换乘小船继续南逃。黄潜善、汪伯彦闻悉赵构已经逃跑,顾不得一切,也仓皇出逃,一时间扬州城一片混乱。大批从各地搬运至扬州的银、绢等物资堆积如山,无人管理,全部落入金兵手中。从京城搬来的太庙神主,也被丢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赵构以“钱塘有重江之阻”,自镇江转往杭州。

赵构君臣一路南逃,甚至一度不得不避敌于海上,狼狈不堪。赵构给粘罕的乞和书中写道:“自汴城而迁南京,自南京而迁扬州,自扬州而迁江宁。建炎三年之间,无虑三徙,今越在荆蛮之域矣。所行益穷,所投日狭,天网恢恢,将安之耶?……惟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也。”金军在渡江以后一路追击,逐渐显露出疲态,由于士兵不适应江南的气候,密布的江河湖泊也不利于骑兵驰骋,再加上遭到宋朝军队的顽强抗击,金军开始北撤。南宋将领韩世忠率水军在镇江府拦击,双方相持四十日,金军才击破韩世忠的船队。此后,岳飞又率军克复建康,将金军逐出江南。赵构得知金军北撤的消息后,自温州北上,经明州(今浙江省宁波市)回到越州(今浙江省绍兴市),结束了长达四个月的海上流亡生活,东南的局面逐渐趋于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