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文学之创新与复古(6)
(3)来择:字无择,为皇甫持正弟子,存文无多。其弟子为孙樵,字可之,著有《与友人论文书》《与贾希逸书》《与王霖秀才书》。韩文四传至孙樵而衰,盖已逮晚唐时期,时代风气已变故也。
(4)处韩柳之师友间者四人——① 李观,字元宾,李华从子,《新唐书》二〇二本传。韩尝为撰墓志,早死,成就小。② 李汉,字南纪,《旧唐书》二七本传,为退之同年进士,以兄子妻之,成就不大。③ 张籍,字文昌,《新唐书》一七〇本传,当时声名极大,然成就在新乐府。④ 沈亚之:字下贤,吴兴人,事见《唐才子传》,文有《送韩静略序》《答学文僧请益书》。与张文昌同隶元白旗帜下,后世多重其传奇之作,当时韩有《圬者王承福传》,柳有《种树郭槖驼传》,香山作《长恨歌》,陈鸿作《长恨传》,介乎其间者,即沈亚之传奇作也。
(5)樊宗师:字绍述,河中宝鼎人,《新唐书》一五九附《樊泽传》。所作有《绛守居园池记》,文曰:“绛即东雍,为守理所,禀参实沉兮,气蓄两河润,有陶唐冀,遗风余思,晋韩魏之相剥剖,世说总其土田土人,令无硗杂扰,宜得地形胜,泻水施法,岂新田又丛猥不可居,州地或自有兴废,人因得附为奢俭,为守政致平理与,益侈心耗物害时与。”此为极怪之文字,古人罕有能解之者。清人孙之为之作注,其文故意不用通行之文法,如不标点,句法皆极成问题,而退之为作墓志,极称道之,亦专好险怪之同嗜者也。
(6)权德舆:字载之,为韩门中较守旧者,文颇典重,掌制诰。
(7)李德裕:字文饶,有《穷愁志》中之文章论,为古文家而有理论者之最后一人。其家三世不准置《文选》,可见壁垒之森严,为唐代古文家之殿军。
附:晚唐文作者
(1)令狐楚:字悫士,为走初盛唐制诰之路。
(2)皮日休与陆龟蒙:二人不应称古文家,乃写笔记式的散文,皮著《皮子文薮》,陆有《天随子》。
(3)三十六体:温庭筠、李商隐、段成式均排行十六,同工四六文,故名“三十六体”。
(4)陆贽:字敬舆,撰有《宣公奏议》,为骈文不甚华丽,将个人政治主张全入文章之内,为经济之大文字,德宗之平内乱,人多归功于《宣公奏议》。盖其情韵深厚,足以动人,故章学诚氏谓:“有唐可读者凡三部:于典章有《通典》,于史学有《史通》,于文章有《宣公奏议》。”信然。
白居易、元微之及其新乐府
(一)中唐诗风之易辙
盛唐诗自下看为中、晚唐诗之泉源,自上看为南北朝初唐诗之总汇,盛唐诸公各有独到之处,至大历十才子为强弩之末,乃不能不有所变,其变凡三路可循:(1). 复古派:如元结《二风诗》《补乐府》,顾况《上古之什》等。《二风诗》为学《诗经》者,《补乐府》乃学汉乐府风格,工部“三吏”“三别”、《兵车行》即学此派。顾《上古之什》为全学《诗经》者,此风自宋下迄明代一系不断,时有拟作。(2). 险怪派:重要者凡三人,即卢仝、李贺、马异是也。三人同学楚辞意境,故意迷离其词,富于辞藻,其中以李才气最大,似《九歌》《九辩》,卢、马则似《天问》,均不肯着实,不写现实生活,各骋其想象以相高。退之即属此派,然不能概其全。(3). 琐细派:有李益、司空曙、夏侯审、孟郊、贾岛诸人。此派愈作而愈琐细,愈不关大体矣。唯昌黎能包三派之长而自成风格,此所以为大家。其《元和圣德诗》、《月蚀诗效玉川子》、《游城南诗》十六首为三派作风之突出表现,其独到之造诣,则见于《秋怀诗》《县斋有怀》《寄张籍》诸作。《秋怀诗》效陈子昂而用盛唐笔调,虽工部亦无此风格,影响宋人最大,盖已打破盛唐氛围,有散文之文法与气势,大为王荆公所推重。此派人亦无具体之理论。
(二)白居易与元稹
白居易、元稹、刘禹锡、李绅四人可列为一派,而以李之行辈较晚。四人共同努力于接近民间,而各人道路不同,如元、白找民间材料而以民间流行七言体写之,刘则自湘、桂诸地采“竹枝”而作诗。元、白理论,在白氏《与元九书》中,此为唐代诗歌理论之重要文献。前此虽有诗论,然多琐碎而无系统,其根本理论为:诗歌当有为而作,当为时代而歌唱。自二人同年登第后,即相约共同发扬此目的,至于终身而不懈,具有一贯之主张,此新乐府之所由产生也。似此以理论指导创作实践写作方法,诚前此大家所未有也。白成《新乐府》五十首,元亦以同样题材与形式写之。前此数年,乐天先发表其《长恨歌》,盛行一时,晚年悔之,后二年为拾遗,乃开始《新乐府》写作。此类诗篇为史诗性质,乃按实境描写,少写理想,技巧之进步较《长恨歌》未远,但描写现实则为内容之一大跃进,而唐代当时之社会背景遂因此而得较真实详细之记载。元白诗当时广播四宇,高丽、日本靡不有之。二人作风特点是理论与作风并重,且为有计划之写作也。
张、李亦有意走元白之路,然成就不及元白,殆为素养与天资所限耳。李有白之柔和而力不及,张笔虽刚而不开阔,故可传者少。刘禹锡根本不作新乐府,而自作《竹枝》,白亦尝效之,然卒不及。
此派趋向民间,无异走上复古之路,然绝不取险怪而集琐细派之大成,其成就凡四点:① 长篇诗,如《长恨歌》《连昌宫词》《琵琶行》《江南遇天宝叟》等。初唐七古多抒情作,至盛唐唯工部、嘉州、太白能之,然数量不多,元白可谓极其盛矣,影响后世之弹词。② 新乐府,此对古乐府和唐乐府而言,古乐府不能更动其调名,唐乐府为唐所新创调名,非诗名而为乐名,元白之乐府则由诗中取题,不守乐府规律,其弊在使后世作曲家忘却乐府诗之与音乐有关。③ 成数诗,即同时作若干首,一直连下,前此之成数诗乃陆续作成,集而题之,与元白所作不同,如白之《有乌二十章》,元之《有酒十章》,开晚唐、北宋极坏风气,以此为消遣斗胜之工具,注重技巧之花样,而内容不复问矣,晚唐诗人皮陆二家,即其代表。④ 小诗,如白之《昼卧》《夜坐》《村居》《晚寒》,元之《桐花》《雉媒》《苦雨》《说剑》,此由琐细派而来,然已有进步,盖琐细派之作意境,对象极小,而元白之作乃加入个人想象,其中即加入画景,为偶然兴到之作,篇幅似词而意境似小品文,离画近而离音乐远矣。
附:元白以后、杜李之前一段时间中之作者
(1)李德裕:为回忆派之代表。
(2)徐凝:自琐细派来,缺乏气象,盛唐诗可爱在此。
(3)施肩吾:在求清新,其弊在欠典重。以上三人均不成家。
(4)姚合:有志于诗,刻意学杜,诗之数量较多,工力亦盛,然诗题材为多方面,失之枯干不润。
此数人诗多,当时亦负盛名,然不能成派。此期间诗人共同毛病在缺乏感兴。唐诗人中重感兴者,唯陈子昂、杜子美、李太白三家。三家不作诗时似空空而无所思,一遇刺激,即援笔直书,不稍等待,故老杜尝称“清新”二字。而此期中之作者作诗,皆为回忆之作,自无清新可言,沉淀后捞回之物,其力固不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