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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五代文学及其文艺论(2)

书名:西南联大文学课本章字数:3033

南唐二主中,中主天才逊于后主,然工力极深。中主璟,字伯玉,年龄小正中十余岁,君臣相见,好谈文学,故人疑南唐词之风格主要受正中之影响。中主词向情深处发展,境界较为凄婉。有中主、正中之倡导培养,然后乃有后主在词方面之成就,此境遇与天才配合之所致也。后主字重光,其词之发展变迁凡三期,今流传极盛者为晚期作品,特分期论之如次:第一期为自学词迄与大小周后婚爱阶段,现阶段,此后主生活最优裕时期,本期词风,近于二蜀;第二期为宋太祖即位,开始压迫南唐,改帝为主,上表称臣阶段,其八弟重善朝宋被拘留,国势日蹙,后主悲哀自此始,词风深化,然犹未极其深广,造乎绝境;第三期自为囚于宋,至服药酒中毒死止,年四十二岁,今所传诵诸词,即此最后三四年中之作,风格最为成熟,乃完成正中、中主培养之词风,内容则推一己之悲哀及于大我人类,推一代之同情及于千古同情,又因笃信佛教之故,心胸自然开阔,加以亡国之悲运,遂成其造诣绝伦之独特风格。唯其人之风貌与词境不合。

晚唐五代的文艺论

欲以《文赋》或《文心雕龙》为标准求文艺论于唐代,则徒见其支离散落而已。关于诗论,以白氏《与元九书》、元氏《杜少陵先生墓志》二文为力作,余无足观。

至宋乃有大量诗话之产生,代替诗的理论大宗,然均杂乱琐碎,此风实自唐人开之。唐人论诗较有系统者凡二书,一为释皎然之《杼山诗式》。皎然为诗人谢灵运十世孙,秉其家风而发扬之,为宋人诗话之来源,其书内容大致分为二部:一为作诗理论,论诗格、诗调及写作方法;一为批评前人作品,最重要者为以单字形容诗之格调,开司空图《诗品》之先河,后世以意境辩诗自此始。其辩诗体十九字为:高、逸、贞、忠、节、志、气、情、思、德、诫、闲、达、悲、怨、意、力、静、远。为唐诗发展三百年之总结,颇似《文心》之《体性篇》。主张人顺择其近于己意者而进行创作,至司空图乃完成此一理论。其次为《诗品》,此司空图受《杼山诗式》影响而撰作者也,其书分二十四品,第一境界以二字标名,每首意境均以相近之笔调阐发之,此影响后人作诗论崇尚意境的风气。

附论一:刘知幾《史通》

刘子玄生高宗、武后之朝,其书成于景隆四年,组织之完整,可谓空前绝后,渊源来自范蔚宗《后汉书·自叙》与刘彦和《文心雕龙》。唐初大量修史之风气极盛,在此环境中,乃培养其终身致力于史论、史法方面的研究,自古文家作史之风起,其先决条件必须懂史法与史体,子玄之作,与有功焉。然此书在当时影响甚少,至北宋欧阳公与宋子京修史,相与论列,颇近《史通》风格,于以觇其对古文家修史之影响。此书前五卷于文章无甚相关,以下数卷则颇有帮助,在《内篇》中,如《言语》《浮词》《叙事》《直书》《曲笔》《模拟》诸篇,对宋以后古文影响极为重要,与韩柳之论异矣。《外篇》中有《占烦》篇,实来自《内篇·烦省》者,故欲看宋以后之文学理论,必自此入手。唐人不敢倡言《史通》者,盖其中有《疑古》《惑经》二篇,此学自《论衡》之《问孔》《非韩》《刺孟》者,其时定儒为一尊,故人不敢和之,亦理之宜;然宋人对古书之抱怀疑态度,似又不能与子玄之书无关也。

附论二:日本空海《文镜秘府论》

此书成于日本,在中国不甚流传,近代日本学者铃木虎雄作《中国文艺论》尝略引之,乃为国人所注意,乃有汉译本之出现。在唐武宗、文宗时代,日本曾派学问僧入唐,唐文化之输入日本,此辈实为功臣。空海卒于文宗大和九年,居唐者凡十余载。密宗盛行后,国人称之为遍照金刚,日本尊之为弘法大师。其对日本功绩凡三:(1)传密教入日本,至今不衰;(2)日本原无假名,读书全为汉文,无文字代表其本国语言,时印度梵文拼音传入中土,空海乃采汉字偏旁,以梵文拼音方法,参照日本方言而创造假名,为日本有文字之始;(3)采唐代种种文艺形式理论,集而成书,凡六卷,即《文镜秘府》是也。凡在历史潮流进行中所选择保存者,必为当时较高之成就,而一般流行于社会间价值不甚高之文物,往往遭受淘汰,而空海书中所收却属于后一类者,即保留了唐代一般通行之文籍,今中土欲知究竟,反不能不借光于东瀛矣。其书分天、地、东、西、南、北六卷,内容大要如次:(1)天卷有调四声谱、调声、用声法式、八种韵、四声论,在唐代流传之琐细文物,于此可见一斑。(2)地卷有《论体势》等,分十七势、十四例、十体、六义、八阶、六志、九章,内容较为琐碎。(3)东卷有《论对》,分二十九种,笔札七种,言例,我国后世声律启蒙书之所从来也。(4)西卷有《论病》,分文二十八种病,文笔十病,得失二部分,由此见出唐律诗及四六完成所受社会流行俗论之影响。(5)南卷有《论文》,意者为今诗韵卷中所列《词林典掖》之类所渊源。(6)北卷有《论对属》、《句端》《帝德录》《叙功业》《叙礼乐》《叙政纪恩德》,均应酬文之格式,当是唐代士子应试之《兔园册子》之类。

治文学史须注意二事:(1)注意某时代中文人必读之书本;(2)注意某时代流行之陋书,如梁萧统之《十二锦》,即供案牍运词参考之用者也,连珠体即源于此。又如北魏好刻墓志,往往千篇一律,当时必有俗书墓志格式,人死后文人为之依样画葫芦而写成之耳。

附论三:唐代佛教在文学史上的影响(1). 译经、造论及纪行中国佛教自东晋迄唐代有两大译经事件,一为姚秦之鸠摩罗什所主持,一为唐初玄奘所领导。就文体言,姚秦以前为另一风格,如《弘明集》诸作,乃尽力使佛经中国化,迁就国情,使国人读之不致刺目。鸠摩罗什来华后,则一反前此态度,力求合乎原义,不复迁就国人,观《高僧传》中记述译经之事,可知其谨严态度。至唐代,玄奘亲入印度者若许年,归而重译佛经,谓之新译,而称前者为旧译。新译经之妙,在一方面不失梵文原意,一方面又能合乎国情,译经至此,遂登峰造极矣。在姚秦李唐时代,均设有译经场,内分为若干组,每组多则七人,少则五人,其中一人为译主,其余各司一职,如证义、证文、笔受、润文等。姚秦时代译主多为外国人,润文者必为汉文名家。玄奘译经时,润文者即太宗十八学士。译经程序为:译主念一句,译术照原文直译,笔受直书之,证义乃按汉文调整之,再问译主,译主点头,然后交润文者进行加工。此种经文,按理当能影响中国人之持论谨严茂密,然当时所能接受者唯俗讲而已,能得其精华者亦仅玄奘弟子窥基与圆测二人耳。其未能发生普遍影响者,殆未能与儒家经典打成一片有关。计玄奘译经共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一千三百多万言。

中国古代人不多作游记,记行文每用赋体,晋法显入印度始有《佛国记》之作。玄奘西游归来,作《大唐西域记》,记述沿途地理、山川、风物、民情甚详,为中国游记开山之作。故在《徐霞客游记》出现以前,在家人所作游记,罕有超出于和尚者也。(2). 禅宗语录此种文体,影响晚唐及宋代文学甚大。佛教入国,原走北路,至梁武帝时,菩提达摩乘舟至广州。后入金陵谒帝,为佛教之别派,重顿悟功夫,不甚投机,乃北走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后传至慧能而成佛教南宗。其宗风为打破一切束缚,为求传道普遍而用白话说法。记录时亦直书口语,遂成白话语录之新文体。今所见《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诸书,即当时所流传者也。流播既广,遂影响文人写作,以白话记其理论,宋代理学家师弟问答实因袭此种新文体,而后代之白话小说,盖亦肇源于此。故禅宗对近代中国文学之贡献实有不可磨之功德焉。(3). 诗僧与僧诗最早为王梵志,以白话说佛理,即偈是也。传至中晚唐而有寒山、拾得之诗,皆近于白话之韵语。晚唐会稽有二清者亦以诗名。五代有贯休、齐己,其诗面目与文人之作相等,已不同于佛家之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