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戒严之夜急出诊
民国初年,四川进入军阀割据时代,先是拥袁与倒袁的两大派系你杀过来我杀过去,策反倒戈,转胜为败,惊天闹剧演不断,城头变幻大王旗。之后是刘氏叔侄反目,拍桌子吵不过瘾,用枪炮吵,吵得满天腥风血雨,杨森、田颂尧、邓锡侯、潘文华也搅入其中。那段混乱的内战史,四川的老百姓弄不明白,洋人们更是云里雾里。那时,川军给老百姓留下的坏印象,就不必赘述了。但是,抗战炮声一响起,先后有三百多万川军慷慨赴国难,成为坚持到抗战胜利的中国重要的武装力量之一。
对于谢道坚和洋医生们来说,战乱更平添了救死扶伤的难度。
1928年,“大革命”失败后的第二年,四川的军阀们又开始混战。谢道坚在加拿大接受了两次腹腔手术,不顾家人阻拦,拖着虚弱的身体,又一次横渡太平洋,独自来到巷战中的成都。
这一夜,医院上空,子弹乱飞,爆炸声不断震颤窗棂。兵荒马乱,给匪盗提供了抢掠良机,四圣祠街的仁济男医院,不得不早早关紧了大门。
这天晚上,机关枪炒豆般嗒嗒地响个不停。
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了谢道坚。
守门的大爷坚决不开门。
敲门人大声呼喊谢医生的大名,并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来者是成都有名的实业家,姓彭。彭老板声嘶力竭地喊道:“谢医生,救命啊!我家内人难产,三天生不下来……救命啊,谢医生!”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彭老板来不及叩头,谢道坚已将红灯笼一举,说:“我们赶紧走!”
刚走了半条街,就是哨卡。听见步枪拉栓的咔嚓声。几条黑影厉声喝道:“口令!”
谢道坚用纯粹的成都话答道:“我是仁济医院的医生,去给产妇接生!”
洋医生的好名声是从枪林弹雨中挣得的!从辛亥革命到如今,他们举起红十字旗,在战火中抢救伤员,走街串巷抢救被误伤的民众,救下多少人命?看对面,确实有一个高鼻子的洋人,举起红灯笼晃了晃,几支枪一齐放下来了:“好,你们过吧!”
又一道哨卡在吼叫:“口令!”
谢道坚又一次喊道:“我是仁济医院的医生,去给产妇接生!”
六道哨卡过完,晨光初露。谢道坚终于看到一息尚存的产妇。几个产婆伫立一旁,个个愁眉紧锁,束手无策。
谢道坚对彭老板说:“马上做剖腹产手术,也许还来得及。”
深宅大院中的这个传统大家庭,从未听说过生娃娃要动刀子。彭老板立即向族长和各位先辈请示。一个个摇着白胡子,愤然拒绝:不准!坚决不准!在祖传老屋动刀子,引来“血光之灾”,“亵渎了祖上”,“冒犯了神明”,如何了得?
谢道坚喝道:“马上抬走——到四圣祠街!”
一路狂奔,一路吆喝,产妇被抬进了手术室。气喘吁吁的谢道坚已换上了消毒衣,做好手术准备。
清晨,枪声渐渐稀疏。
突然,哇的一声,一个新生男婴的哭声,如闪电撕开天幕,让猝不及防的医院为之一阵战栗。接着,哇哇的哭声越来越洪亮,它压倒了枪声,应和着鸟鸣,伴着清晨的霞光飘向古老的街巷。
彭老板喜得贵子,竟在手术室门外泣不成声。
谢道坚一身冷汗,又急又累,又饿又渴,几近虚脱。
据乐山、成都的医院统计,谢道坚一生做过上万台大手术、无数台小手术,拯救过成千上万中国人的生命。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他更是不顾一切地拼命工作。
他在给多伦多的友人的信中写道:
现在刚好十点。我才开始写信,这就是一个有意思的生活,我没有任何抱怨。早上五点钟,我被叫去看了一例产科病例,又去两所医院看了一些病人。十点我按时穿好衣服准时去主日学校,如往常一样引领祷告,唱诗班唱歌。然后必须再次回到医院。此时,来了一位妇女,检查发现急需做剖腹产手术。于是我给她做了手术,然后又回实验室工作。这是多么忙于做手术的一周!仅妇科、产科、外科,在成都已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做。这是繁忙的生活,也是充满巨大责任的真正工作。如此多的决策需要我独立承担。
我最近做了几台腹部大手术。星期二在妇科医院,当我希望在华西做而未能实现时只好在那里做了两台。星期四又做了一台。然后是周三为一个慢性胸腔积液的病人做了一台胸腔成形术。那是全中国首例这样的手术。因为这是胸腔外科学较新的手术。我自己通过实践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对病人似乎也更好。
这是伟大的生活。照顾病人实际上就是祈求神灵,再没有别的事像这样特别让我投入其中……
这是崇高的生活,充满欢愉和乐趣,艰苦而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