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这块“最中国”的土地

锦江绕成都城墙而流。锦江以南，有一座南台寺，冷冷清清，兀自孤立于一大片野坟与农田之中。白天有群鸦盘旋于空寂的天野，入夜有野狗乱吠于阴森的墓丛。放眼望去，满眼荒芜。谁能看好这一片土地呢？

上溯到汉代，这里林木葱郁，溪流纵横，被称为中园，是三国刘备的游乐之地。孟昶在蜀称帝时，建有别苑。南宋陆游居蜀地多年，在一首诗的序中说道：“故蜀别苑在成都西南十五六里，梅至多，有两大树，夭矫若龙，相传谓之梅龙。”陆游所描绘的“梅至多”的景观，虽遭破坏，但仍延续到20世纪抗战爆发之时。华西口腔医学院老院长王翰章回忆，当年的广益坝是中园的一部分，广益学舍四周有好大一片梅林。冬末春初，蜡梅、白梅、红梅、绿梅、朱砂梅次第开放，幽香袭人，清芬远播。时任华西协合大学中文系教授的著名学者、诗人缪钺曾有咏叹广益梅花的《念奴娇》一词传世。

这片土地，沉积着深厚的历史文化，飘散着百年老梅的幽香，又饱经血液浇灌，真是一片“最中国”的土地！

1905年，华西协合大学临时管理部成立，由毕启、启尔德和陶维新等传教士着手筹建大学，遂选中了南台寺以西这一大片土地，作建校之用。他们以为，手中有钱，荒芜百年的乱坟坝更容易买到手。没料到，一说这土地有人要买，地价马上飞涨，还冒出大大小小的“钉子”!

张丽萍分析道：“自古以来，中国人就迷信风水、重祖坟，以为祖坟埋得好，后人就会发迹，谁也不愿意迁自己的祖坟，打扰自家的先人。那些信神不信鬼的洋人，硬是要将他们天国的梦想建筑在先人的坟地上……预示着这所洋学堂命运的坎坷不平。”

“钉子”大约有三种，毕启和他的同事们必须好好对付。

第一种，“大钉子”。这种“钉子”漫天要价，毕启显示出极大的谈判耐心，反复拉锯，才把价压下来，让“大钉子”缩成可以拔动的“小钉子”。

第二种，“鬼钉子”。坟坝中有义冢、公用墓地，属于社会公有财产，又与一些田地挤在一起，产权关系是一团乱麻。一些地痞流氓玩空手道，设法将公有变为私有，盗卖给临时管理部。待发现上当受骗了，地痞流氓早已赚得盆满钵满，溜之大吉。对付“鬼钉子”，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并依靠官方，及时查处。

第三种，“死钉子”。无论说破天说破地，这块地就是不卖。于是，在校园内出现了这样的风景：东边一块稻田正泼着粪水，西边一座农家院正晾着尿片，与大学堂“相映成趣”。这种“死钉子”也经不住舆论的压力与金钱的魔力，最终还是被拔掉了。

华西协合大学置地建房，遭过多少“坑蒙拐骗”？毕启他们如何在买卖之中学得宝贵经验？在成都市城乡房地产管理局档案馆，保存着存仁医院、华西协合大学购买土地的地契。其中有：

光绪二十八年四月初九日，陈荣东以银一千九百五十两杜卖陕西街一院瓦房铺面基址给存仁医院甘来德的文契；

民国七年一月十二日，万和堂夫妇及子以银七千五百五十两永租田地一百零一亩给私立华西协合大学的文契；

值得注意的是民国六年一月十一日，黄冈县文昌会首事曾正顺、张同春等义让文约上，居然有几行英文并加盖上了英国领事馆监章：Registered as Lot No.80in H.B.M.Consulate General,Chengtu May31 1917。

图章上面落了一个“总”，应该是“总领馆”。图章上面刻字是“British Consulate General Chengtu”，签字人名字辨认不清。

八十号地块，水田五亩，永租价银四百三十八两。为什么要由英国总领事馆盖章呢？无法细细考证，今人只能大略了解到：从1905年获得第一块一百七十多亩的土地到1930年扩大到千亩土地，一所与国际接轨的综合性大学，终于在中国西部建成。成都老百姓将这块土地亲切地叫作“华西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