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第一次尸体解剖
学习外科,解剖学是一门必修的基础课。
莫尔思很犯愁:在1914年的中国西部,怎么上人体解剖课?
这天早上,阴雨绵绵,莫尔思刚走到校门口,便听到了喧嚷声。一堆人挤在一起,指指戳戳。莫尔思挤进人堆,看到一具男性尸体横在地上。
守门的校工扯开喉咙在骂人:“哪个断子绝孙、不安好心的混账东西,要诬陷我们学校,把死人往我们的校门口扔!”
谁会干这种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莫尔思蹲下来,细看这具尸体——没有任何外伤痕迹,只是瘦得皮包骨,心头就有了个主意。
他叮嘱校工,将尸体挪到一边,听候处理,然后匆匆忙忙走进办公室,召集几位医生紧急商议。商议之后,莫尔思决定给校务委员会报告,然后通过校务委员会上报省政府。
莫尔思提出一个极其大胆又有想象力的处理办法。首先,将这具无名男尸留下,作教学之用;其二,调整课程,提前给学生上解剖课;其三,向政府提出申请解剖这具无名男尸,并邀请政府官员、社会贤达来参观这堂解剖课。
最后一条,可谓“一箭三雕”:一是此具无名男尸是经政府批准解剖的,还有官员观看,若有差池,有政府做挡箭牌,好承担责任;二是开了先例,以后就不怕社会舆论胡乱指责了;三是不花一分钱,得到一具教学用的尸体,还能做一次带宣传性的手术,真是大好事!
校务委员会同意了莫尔思的主意,众医生和教授却为这个冒险做法捏了一把汗。
恰好,当时政府颁发了有关“尸体解剖”的法规,省城的好几位官员都有兴趣来观看洋教授如何上“人体解剖课”。于是,在刚建成的两层简易教学楼的二楼,稍加布置,便成了一间解剖室。
那天,莫尔思和五名学生,身穿崭新的白色手术服,胸前的红十字格外醒目,笑容可掬地站在手术室门口,恭候嘉宾。
莫尔思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油光可鉴,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写在脸上。
对于医学院院长、外科学博士,这是最基础的人体解剖课,而对于中国西部来说,则是跨越千年的壮举!
虽说人类文明史已有数千年,可人类对于自己的身体内脏器官的了解还停留在近四百年前。在漫漫长夜里,古罗马医学科学家盖伦漏洞百出的理论居然统治了西方医学上千年。
盖伦认为:血生于肝脏,藏于静脉,在肝脏产生自然之气,在肺脏产生生命之气,在脑袋瓜子产生智慧之气,推动血液进入右心室,然后通过室壁间的小孔透进左心室,经动脉分布全身,这叫作血液的直线运动。“灵气说”解释血液运动,得到教会的认可,与托勒密的“地心说”一同写入教义。谁反对它,谁就是反对上帝、反对《圣经》。
直到1543年,两声惊天炸雷,摧垮了托勒密和盖伦的理论。
波兰人哥白尼发表了《天体运行论》,宣布:不是星辰日月围着地球旋转的,而是地球围着太阳旋转的!
比利时医生安德烈·维萨里发表了《人体结构论》,宣布:血液不是“直线运动”,左右心室之间无洞;人体的所有器官、骨骼、肌肉、血管和神经都是密切联系的,每一部分都是有活力的组织单位。
为什么维萨里敢于向盖伦的理论发起挑战?因为他做了比理论突破更加玩命的事——盗尸解剖。
那是1536年,一个漆黑的深夜,在比利时卢万城外的刑场,阴风飕飕,荒草森森,一个个绞架上悬挂着被处死的人。维萨里潜伏多时,等远处守城的士兵们都进入梦乡,便摸索到绞刑架下,割断绞绳,放下尸体,像扛一袋面粉那样把尸体扛到一间密室,开始从容不迫地对尸体进行解剖。十八岁的他,略显稚气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盖伦,你这个至高无上的权威,仅仅解剖过猪、羊、狗,从未解剖过人体,你书中关于人体、心脏、血液的理论依据从何而来?
距离维萨里盗尸解剖三百多年过去了……
1914年,一批中国官员和社会贤达,井然有序地走进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解剖室。解剖室中间的病床上,一张白布单盖着一具尸体,让他们个个感到紧张而又新奇。
莫尔思对这些中国官员和社会贤达彬彬有礼地说道:“非常欢迎各位官员、各位先生光临外科解剖室。中国古代的大哲学家庄子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西医外科以解剖学为基础,人的脏腑在什么位置,起到什么作用,人的呼吸系统、消化系统、血液循环系统、神经系统长什么样,可以通过解剖看得一清二楚。”
莫尔思又指着墙上的两张人体解剖挂图说:“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心、肝、脾、肺,还有大肠、小肠的位置。”
一位学生轻轻地揭开了白布单,一股消毒药水味扑鼻而来。莫尔思对学生们说:“同学们,现在,我给你们上第一堂解剖课。解剖之前,我要对你们说,一定要按书上的要求解剖,不要乱切割。今后,无论你们对什么样的尸体进行解剖,无论他们是你们的先辈亲友,还是匪徒罪犯,他们的尸体,帮助了你们学习医学,我们都要对其鞠躬。”
莫尔思带领师生一齐向尸体鞠躬。参观者相互交换了眼色,默默地点了点头。
手术刀下,墙上的平面图立即变成了立体图。人的内脏器官,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官员们说:“真是大开眼界!”社会贤达称赞:“洋医生讲的很有道理!”
之后几天,市民们潮水般涌来参观,神秘的人体内脏,呈现在众人眼前。一时间议论纷纷:“洋医生硬是把你的肠肠肚肚看得一清二楚,难怪人家敢动刀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