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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入华诸传说(2)

书名:西南联大国学课本章字数:3079

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胡人,徙谪实之初县。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

日人某谓“不得”为“佛陀”之对音,所禁者乃佛祠也。按“不得”为虚字,非实字,乌能指为佛陀。据近人研究,始皇盖禁人民私祠出西方之明星。徐广曰:皇甫谧云彗星见,今按谧说非也。《汉书·地理志》,陈仓有上公明星祠,钱坫曰:“《说文解字》《甘氏星经》曰:太白上公妻曰女媊,居南斗,食厉,天下祭之,曰明星。《史记·始皇本纪》三十三年,禁不得祠明星。”又按《诗·大东》毛传:“日且出,谓明星为启明。日既入,谓明星为长庚。”然则《史》言明星出西方,正指日既入之长庚言,其为太白无疑。据《天官书》,太白主兵事,故秦人禁民间私祀。段玉裁注《说文》,谓“天下祭之,盖祀女媊”,亦失之。由此言之,禁不得祠,实与佛教无关也。

又宋宗少文谓三五以来,佛法早已流行,但或散没于史策,或绝灭于焚坑。其后佛徒多用其说。即《隋书·经籍志》亦曰,佛书久已流布,遭秦之世,所以湮灭,此均更荒诞无据,不可信也。

东方朔

释子又常谓东方朔言及劫火,已知佛法。按《汉书·朔传赞》,谓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著之朔。则在东方朔死后,已多恢奇不可信之故事。且《高僧传》载此事曰:

又昔汉武穿昆明池,底得黑灰,问东方朔。朔曰,不知。可问西域胡人。后法兰既至,众人追以问之。兰云: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灰是也。朔言有征,信者甚众。

然在刘宋时,宗少文乃言东方朔对汉武劫烧之说,是言劫烧者,非法兰而为朔。然据《僧传》所言,朔并未识劫灰也。

张骞

《魏书·释老志》言汉武帝时佛法始通中国。并曰:

及开西域,遣张骞使大夏还,传其旁有身毒国,一名天竺,始闻浮屠之教。

查《史记·大宛传》张博望虽言及身毒,然于浮图,则《史》《汉》均未记其有所称述。且《后汉书·西域传》曰:

至于佛道神化,兴自身毒,而二汉方志,莫有称焉。张骞但著地多暑湿,乘象而战。

据此始闻“浮屠之教”云云,系魏收依通西域事而臆测之辞,并非述骞所言也。唐时《广弘明集》引《释老志》,而改窜此文曰:

及开西域,遣张骞使大夏,还云身毒天竺国有浮图之教。

是以魏氏臆断之词,改为张骞所说。所改虽微,然道宣引书,往往点窜原文,以证实其所信。名僧如此,则无聊僧人之作伪可知。而其所流传之故事虚妄不实,盖亦可知矣。

休屠王金人

《世说·文学篇注》有曰:

《汉武故事》曰:“昆邪王杀休屠王,以其众来降。得其金人之神,置之甘泉宫。金人皆长丈余,其祭不用牛羊,唯烧香礼拜。上使依其国俗事之。”此神全类于佛。岂当汉武之时,其经未行于中土,而但神明事之耶?

《汉武故事》题班固撰。然与《汉书》绝不同,一览可辨。《郡斋读书志》,引唐张柬之《书洞冥记后》云,《汉武故事》王俭造,所记多出入《史》《汉》,而更益之以妖妄之言。故此书或为南北朝作品。其记帝礼金人,显暗指佛教。故刘孝标谓其时经典未行而神明事之。《魏书·释老志》亦有云:

案汉武元狩中遣霍去病讨匈奴,至皋兰,过居延,斩首大获,昆邪王杀休屠王,将其众五万来降,获其金人,帝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金人率长丈余,不祭祀,但烧香礼拜而已,此则佛道流通之渐也。

所谓金人为大神,率长丈余,但烧香礼拜云,均隐射金人之为佛像。但《史记》《汉书》所载,均无此语。如《史记·匈奴列传》仅曰: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余里,击匈奴,得胡首虏骑万八千余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又如《卫将军骠骑列传》,亦只曰:

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

《魏书》谓昆邪王杀休屠王来降,获其金人,案《史记》《汉书》,获金人在元狩三年春。及秋,昆邪王始来降。则魏收所记,已有错误。而列之甘泉宫,烧香礼拜,则全不见于《史记》《汉书》。又按匈奴俗祭天为大事。《史记·匈奴列传》曰: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

《后汉书·南匈奴传》曰:

匈奴俗岁有三龙祠,常以正月、五月、九月戊日祭天。因会诸部议国事。

据此则霍去病所获之金人,并非佛像而为祭天神主。《史记》谓匈奴单于尝自称天所立大单于,或天地所立,日月所生大单于。其称号虽拟配中国之天子,但亦见其俗之敬天也。《前汉书·金日传赞》曰:“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其后《史》《汉》诸家注解,多以休屠王金人为祭天之主。故裴骃《集解》引三国如淳曰:“祭天为主。”《集解》又有曰:“骃案《汉书音义》曰,匈奴祭天处本在云阳甘泉山下,秦夺其地,后徙之休屠王右地,故休屠有祭天金人像,祭天主也。”《史记索隐》引吴韦昭之言亦同。韦昭云:“作金人以为祭天主。”是盖皆以金人为祭天之神主。然三国时张晏乃云,佛徒祠金人也。而后魏崔浩亦同此说。如《史记索隐》曰:“崔浩云,胡祭以金人为主,今浮图金人也。孟说恐不然。案得浮图金人后置之于甘泉也。”考汉末魏初,笮融作佛像,以黄金涂之,必颇为当时人所传说。张晏之言,或因此而误断。崔浩则去汉已远,其时佛法兴隆,更易联想及之,其言更不可据。日人羽溪了谛,在大正七年十月发刊之《史林》中,曾著文论及,谓当武帝时代,印度尚未有佛像之制作,休屠金人,决非佛像,此实为最有力之证明。又案金日本休屠王太子,降汉后,因其国祭金人,故赐姓金。如金人为佛像,则日或奉释教,史书不致全无记载。又甘泉山金人,似有二处,一在甘泉宫,扬子云《甘泉宫赋》有曰:

金人仡仡,其承钟虞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耀之燎烛兮,垂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太一之威神。

盖秦汉宫殿取象天帝之居。故班孟坚《西都赋》曰:“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位,仿太紫之圜方。”按天上紫微宫有十二藩,故宫中又常列金人十二,以取则之。观子云赋中所言,甘泉亦效法太一紫宫,且立金人,想亦数为十二,以象十二星宿也。仡仡者,孔安国《尚书传》曰,壮勇之貌也。甘泉金人想顶载钟虞,故称为仡仡。又《太平御览·礼仪部》引《汉旧仪》:“汉法三岁一祭天于云阳宫甘泉坛。”则甘泉更应象天帝之居。据此,金人乃象太一之威神,其非西方之佛也又审矣。又甘泉或亦另有匈奴祭天金人,与径路祠在一地。考《括地志》,谓汉甘泉宫在雍州云阳县西北八十里。径路神祠,在雍州云阳县西北九十里甘泉山下,本匈奴祭天处,秦夺其地,后徙休屠右地。而《汉书·地理志》云阳县下注曰,有休屠金人及径路神祠三所。此休屠金人,无论为霍骠骑所获,或秦朝匈奴故址,然当与径路神祠在一处,距县九十里,与县西北八十里之甘泉宫当无关也。

综上所言:《史记》《汉书》并未言及武帝列休屠丈余金人于甘泉,烧香礼拜。《汉书·金日传赞》,有立金人为祭天主之言,其后注解多有从之者。汉武帝时,印度未有造佛像之事。金日乃休屠太子,无奉佛传说。甘泉宫乃象紫微宫之十二星。而休屠金人与径路祠则同另在一地。由此五证,《释老志》所言之虚妄可知也。

刘向叙列仙

《世说·文学篇注》曰:

刘子政《列仙传》曰,历观百家之中以相检验,得仙者百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在佛经。故撰得七十,可以多闻博识者遐观焉。如此即汉成哀之间,已有经矣。

据清王照圆校《列仙传》有七十二人,上文“撰得七十”乃“撰得七十二”也。又上文谓乃自《列仙传序》略出。故刘宋宗炳《明佛论》有曰:

刘向《列仙》叙,七十四人在佛经。

此序又称为赞,《颜氏家训·书证篇》有云:“《列仙传》刘向所造,而《赞》云七十四人出佛经。盖由后人所羼,非本文也。”南宋时志磐谓其所见之传,犹有此语。但佛经已改为仙经。而现在通行版本,则已无七十四人出于佛经或仙经之语。盖此书曾历经道士改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