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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经》考证(3)

书名:西南联大国学课本章字数:1760

守遂本与丽本《真诰》不同之最可异者,不在文字之删改,而在新义之增加,其最要者如下:

守遂本之首,多转四谛法轮之章。

多“内无所得,外无所求,无念无作,非修非证”一全章。

饭凡人章中,又加“无念无住,无修无证”之言。

人有二十难,丽本只言五难,而守遂本加“心行平等,见性学道”等之十五难。

丽本原为“吾何念,念道,吾何行,行道,吾何言,言道”等语,改为“吾法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等语。

丽本之“睹万物,形体丰炽,念非常”,改为观灵觉,即菩提。

牢狱章末加“凡夫透得此门”二语。

得为人难章之末,经增改后,有“发菩提心,无修无证”之语。

牛行深泥章,前加磨牛章,中言“心道若行,何用行道”。

末章多“视大千世界,如一诃子”等十一句。观上列诸条,可知《四十二章经》之修加,必是唐以后宗门教下之妄人,依据当日流行之旨趣,以彰大其服膺之宗义。而此经亦不只增改一次,不必即出于一派一人之手也。何以言之?盖宋真宗注本,文句同于丽本。而于上列守遂本增加之甲、乙、丁、癸诸条,则有之。可见真宗注本,为中间修改者。而守遂本,则最后妄改之书也。夫吾人既确证丽本,至少为南北朝之旧,又合乎印度原文。则宋真宗注本,增删处之妄,可知。且也此宋代二注本同有二十难一章,而丽本只叙五难。按凉译《三慧经》中,述五难三次。丽本五难,略同其第二次。可见印度原文初只五难。丽本之文,确然有据。唐初《法苑珠林》二十三引此段,亦只五难。则二注本,于其后所加之十五难,直伪也。又按宋真宗注本首五难中,有“判命不死难”,文句极费解。注者遂谓“不”字当为“必”字之讹。丽本于此作“制命不死难”。《真诰》,及《珠林》所引,“判”均作“制”,证之以《三慧经》之“制人命不得伤害者难”,则文义昭然,丽本得原来真面目,于此益信矣。

古本《四十二章经》,说理平易,既未申大乘之圆义,更不涉老庄之玄致。“见性学道”“无修无证”为大乘所有,而固此经所无也。汉代佛法,典籍颇少,《四十二章》远出桓帝以前。为研求最初释教之至要资料。但叠为妄人改窜,失其本真。吾所以不惮辞费,详为论列者,盖因此下二章,取汲于斯典者颇多也。

最近山西赵城,发现金刻藏经,中有《宝林传》。其第一卷中,载有《四十二章经》其行文常用韵语,如仰天唾章云。

佛言,恶人害贤者,犹如仰天唾。唾不至天公,还从己身堕。逆风扬恶尘,不能污上人。贤者不可毁,祸必降凶身。

此段在巴利文中,虽为偈言。《宝林传》本,除文字稍有出入外,与守遂注本几全相同。举凡守遂本所增加之新义,如“无念无住”“见性学道”诸语,均原见于《宝林传》本。按此诸新义,固为禅宗口头所常用。

则《四十二章经》现今流行之本,原为禅宗人所伪造。《宝林传》晚唐僧智炬所撰,为造谣作伪之宝库。则斯经之窜改,即谓宝林系僧人,或智炬本身所妄改,亦非过言也。按禅宗典籍,好作偈语,则宝林本之间有韵文,或亦循宗门之结习也。

杭州六合塔现存宋绍兴二十九年石刻《四十二章经》。其末西蜀武翃跋文有曰:“迦叶竺法译于前,智圆训于中,骆偃序于后。”石刻经文与守遂注本大体相同。孤山智圆之注已佚。但《释门正统》五载其序有曰:“古者能仁氏之王天下也,象无象之象,言无言之言,以复群生之性。”此自系引用守遂本“言无言言”语。可证彼确已用禅宗所传之本。智圆虽为天台教僧。然固深受禅门之影响也。又武氏跋文,谓此经“与《太易》《老》《庄》相表里”,可见此新改之本,不仅加入大乘教义,而其言可与玄理相符会,则宋人已先梁任公先生言之矣。但此本既非其真,则据此而言《四十二章经》为魏晋人伪作,必不可也。

《四十二章经》之性质

《四十二章经》,虽不含大乘教义,老庄玄理,虽其所陈,朴质平实,原出小乘经典,但取其所言,与汉代流行之道术比较,则均可相通。一方面本经诸章,互见于巴利文及汉译佛典者极多,可知其非出汉人伪造。一方面诸章如细研之,实在与汉代道术相合。而其相合之故,有二。首因人心相同,其所信之理每相似。次则汉代道术,必渐受佛教之影响,致采用其教义,如《太平经》,其一例也。吾人不必于此二方面详为逐条论之。然因经义与道术可相附会,而佛教在汉代已列入道术之林。此经因而为社会中最流行之经典。故桓帝时,襄楷精于术数之学,得读此经。而其上书谈道术,并引此与《太平经》及谶纬之说杂陈,且于西来之法与中夏之学,未尝加以区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