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不要一人麻，要麻大家麻

每当李崎走过启德堂，看一眼宫殿式的金瓦飞檐下那“华西临床医学院”的匾额，他心中总有一种神圣感油然而生。

1892年，加拿大医生启尔德等人在成都创办的福音诊所，后来成为华西协合大学附属医院，如今是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临床医学院，已经历时一百三十年！这座中西合璧的百年老建筑，经历了日寇飞机的轰炸、多次地震的考验、无情的风吹雨打，始终是巍然挺立，气宇轩昂，见证了数万学子的来来往往。

楼前的石阶和汉白玉栏杆，花木环绕的小广场，是拍毕业照的首选之地。从抗战时送“投笔从戎”的学生上前线，到2020年春节抗击新冠的华西医疗队出征武汉，那气壮山河的宣誓之声，一次次让周边的老银杏树簌簌震颤。

启德堂又叫第八教学楼，简称“老八教”。在“老八教”对面，有一座体量更大的“新八教”。李崎所在的住院医生培训中心，就在“新八教”九楼。李崎说：“在这老医学院的核心地带，有一种催人奋进的气场，让我做好培训工作。”

走进一间能容纳五六十人的电化教室，大屏幕显示出手术室的多角度画面。走廊担架上，躺着模拟人。李崎推开手术室，在无影灯下，只见手术台上躺着一位价值两百万元，能发出呻吟声的“病人”。“他”的鼻腔和口腔插着管道，床前吊着多种输液瓶，监护仪上显示出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等生命体征数据。轻微的嗡嗡的电流声，烘托出严肃气氛。这间模拟手术室与真实的手术室毫无差别。

李崎说：

“我们的住院医师，要在这里上模拟课，其要求与真正的临床同样的严格。美国麻醉学家列举了九十九种麻醉后可能引起死亡的原因，说起来让人惊心动魄。被麻醉的人，可能发生呛咳，也可能发生血压骤变，还可能发生过敏反应，由于失去意识，无法向医生述说，而医护人员稍有疏忽，就会造成死亡。这是九十九种死亡风险啊！

“刘进主任多次痛心疾首地说：中国有两个地方培养‘杀手’，一个地方是驾校，一个地方是医学院。分析起来，越是高年资的医生，‘杀人’越多。‘规培’就是不认学位、不认论文发表数量，而必须熬够临床，严格训练，这是避免将医生变成‘杀手’的重要举措。”

李崎是刘进来到华西医院之后，第一批扎扎实实做足了五年临床的“规培生”。他说：“如果说‘规培’是‘魔鬼式的训练’，那么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多苦了。那时，我住单身宿舍，早上六点过起床，七点到医院，晚上九点回宿舍，中午能打个盹就很奢侈了。我轮转在各科做麻醉，学习应对各种挑战。若是从1999年毕业算起，到2009年搞模拟教学之前，已经做了上万次麻醉。而刘进老师，至少做过两万次麻醉。”

晚上七点，三十多名来自各科室的住院医生，脚步放轻，在电化教室入座。大口罩遮住了面庞，只见一双双眼睛闪亮，充满求知的渴望。走上讲台的李崎教授，风度翩翩，声音洪亮，他言简意赅地说：“今天晚上的‘手术’，有部分同学参与，一部分同学围观。手术中，按‘剧本’的发展，会遇到突发事件，你们会出现抢救中的混乱。没关系，这是安全地犯错误的地方。在这里犯错误，一点也不丢人！”

李崎还特别叮嘱，各位签了名报了到，同时也算是签了一份保密协议。因为这一班所演练的“剧本”，下一班有可能再次使用，如果“剧透”给下一班的同学，就达不到培训的目的了。

接着，有七名同学分别担任主刀医生、副手、麻醉师、护士等，换上手术衣，走进了手术室。“病人”需要做直肠癌手术，麻醉药和肌肉松弛药已经注射。主刀医生发现“病人”腹部肌肉仍然绷紧，再追加肌肉松弛药，竟毫无作用。这时，“病人”体温骤然升高，呼吸急促。顿时，手术室出现了混乱。究竟该怎样抢救？抢救前，是不是先得弄清楚“病人”突发了什么病？七名同学意见纷纷，莫衷一是。在电化教室观看的同学也陷入热烈的讨论之中。最后李崎教授说出了答案：这是罕见的，只有十万分之一概率的“恶性高热”，全世界见诸记载的有二十五万例。在华西医院，也有五例在手术中突发。接着，李崎详细解说了如何确诊“恶性高热”及如何对症下药。

李崎说：“我们有十六个基础的‘剧本’，可以排列组合成多个‘剧本’，涵盖临床思维、团队协作、沟通交流、领导力等多方面，涉及专业有普外、神外、产科、心脏、骨科、泌尿等，能让学生们充分演练。为什么搞模拟教学？是为了解决安全、教育公平、同质化三个问题。一是安全。模拟教学不用担心给患者造成伤害，可以大胆实践。二是实现教育公平。因为在临床的教学中，有的学生会遇上疑难险情，这样就能获得重要的经验；如果缺少类似的经验，又得不到锻炼，以后在临床中遇上险情，就会手忙脚乱，甚至出事故。有了模拟教学，就可以让所有的学生都公平地获得同样的机会来提高自己。这样，也就解决了第三个问题，即通过学习，实现学生水平的同质化。”

2009年，华西医院麻醉科招收的住院医师为二十五名，2010年为二十四名，2011年为三十五名。2013年，国家卫生计生委等七部门联合发文，“规培”成为国家制度后，报名人数陡增。近几年，每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规培生”三百人，共有三千多人在华西接受了三年的“规培”。李崎深有体会地说：“好医生不等于好老师。我觉得自己在教学方面还有待提高，便到行业内‘模拟教学法’的世界强手渥太华大学去进修了一年。2014年，我们又开办了师资培训班。目前，有近四百名‘规培师’在我们的培训中心学习，他们回到各自的医院后，将会‘规培’更多的住院医生。”

面对医学科学日新月异的发展，刘进希望不断地加强交流，为全国的麻醉同行建立一个学习平台。他有一句口头禅：“不要一人麻，要麻大家麻。”即是说，麻醉科学的发展不是哪一个人的事，应该让全国的同行们都掌握最先进的麻醉技术，造福中国人民。

2020年5月16日，华西麻醉云学院上线。观众只要动动手指头，手机上、电脑上，就会看见华西麻醉名家刘进、朱涛、左云霞、于海、李崎等在热烈交流。刘进编了一句广告词：“华西麻醉云学院，每逢周日来充电！”每周日晚上七点半开始，除了华西，还有北京协和、上海瑞金、广州中山等全国著名医院的知名麻醉专家云集线上。他们用精心制作的课件，讲述着典型医案，他们分享的内容可以说是他们用心血提炼的，一生中的学术精华。

这朵“麻醉云”，让一位名家的经验变成全国八万名麻醉医生的共同经验；这朵“麻醉云”，鼓励后来者勇敢提问，专家当场答疑，观众各抒己见，营造出轻松、热烈的学术氛围；这朵“麻醉云”，吸纳八面来风，洒下新理念、新知识、新技术的甘霖；这朵“麻醉云”，从数千人的课堂迅速变成四万人正式登录的大课堂，每天四十万人次的点击量还在不断地“涨潮”。

这朵“麻醉云”，可以从手机上点击登录，十元钱一堂课，可以听三位名师的精彩演讲，千值万值。它拒绝任何广告与赞助，自己养自己，是一朵没有一点商业气息的纯粹的“学术云”。

刘进说，按照发达国家的比例，每两万人就应该有五名合格的麻醉医生。如此算来，中国还缺少近三十万名麻醉医生。而这三十万名麻醉医生，要规避九十九种死亡风险，成为生命的守护者，这是一个宏伟的计划，是值得全国同行共同努力去实现的大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