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跌宕·每个人都是命运的建筑师（3）

归途

行过梦中的天南海北，遍览建筑艺术的圣地之后，他们开始想家了。

遥夜人何在，澄潭月里行。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

是啊，再美丽的风景，也抵不过心头的一抹乡愁。经历了在外的奔波劳顿，他们更能体悟家的意义。此时，北平在温柔地呼唤他们归来。

当归途的尽头，有了家人的等待和盼望，路程就显得有些漫长。

在1928年秋天，林徽因与梁思成终于从苏联的莫斯科回到了北平。

两人在欧洲游览学习时，曾接到梁启超寄来的一封家信。在信中，梁启超说：“思成、徽因，我将近两个月没有写‘孩子们’的信了，今最可以告慰你们的，是我的体子静养极有进步，半月前入协和灌血并检查，灌血后血红球竟增至420万，和平常人一样了。你们远游中得此消息，一定高兴百倍。”

接到信的时候，两个人着实高兴极了。但梁思成和林徽因不知道的是，天下父母最擅长的都是报喜不报忧，梁启超其实已经经历了一次失败的肾脏切除手术。

当时，梁启超的身体越来越弱，住进了医院。医生不明病因，以为只是毛细血管破裂，并没有重视。恰恰就因为医生的这一疏忽，贻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见梁启超多日以来病情并未好转，家人心急如焚，于是决定将他转入协和医院。在协和医院，他们听到了一个很坏的消息：医院确诊梁启超右侧肾脏坏死，需要切除。岂料手术台上，粗心的护士竟然画错了手术切口线。医生也并未仔细核查，结果切除了好肾，却留下了坏死的肾。后来，病情不断加重，他才不得不发电报给梁思成和林徽因，希望他们可以早日回国相伴，因为生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近乡情更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心情越发紧张。梁启超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实在是让人担忧。想到家中种种磨难，林徽因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梁思成理解林徽因的忧愁，温柔地将肩膀靠向她。林徽因轻轻依偎在他的肩上，祈祷坏事不要发生。

这时候，他们早已有了默契，能够感受对方心里的悲欢喜乐。无数次的风雨同舟之后，他们学会了互相支持、彼此安慰。

最牵挂的儿女要回家了，梁启超早早就事无巨细地妥当安顿好了一切。梁思成和林徽因回国后先到大连，因记挂家中的亲人，两人没有过多地停留，就匆匆登上了去往天津的轮船，然后由天津转乘火车回到北平，一路颠簸，虽然身体已疲惫不堪，但精神却亢奋不已。他们实在太想念家中的绿树红墙，青砖碧瓦，还有家人的笑脸。

门前依旧还是那碧瓦红墙黑木，就如他们当初离开时一样。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林徽因以新媳妇的身份再一次踏进这个家门，竟有一丝羞怯。梁思成看懂了妻子的复杂情绪，握住她的手，一起踏入久违的家门。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梁思成的奶母王姨——一个在梁启超和李蕙仙身后默默照顾了他们十几年的女人。王姨生性善良，为人谦和，待梁思成视如己出，早在他俩归来之前就收拾出了干净整洁的卧室，准备好了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关切地询问俩人累不累、饿不饿……这是林徽因许久不曾体会到的家庭温暖。梁思成的小妹妹梁思宁兴奋地围在林徽因身边，无比喜欢这位美丽的嫂子。

林徽因最关心和牵挂的，是梁启超。在她眼中，梁启超是和亲生父亲一样重要的长辈。她和梁思成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离不开梁启超坚定不移的支持和帮助，她深知这份关爱的难能可贵。

看到儿子儿媳平安归来，梁启超难掩激动之情。在他们到家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张罗起来，并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告诉了全家人。后来，他说：“新人到家以来，全家真是喜气洋溢。初到那天看见思成那种风尘憔悴之色，面庞黑瘦，头筋涨起，我很有几分不高兴。这几天将养转来，很是雄姿英发的样子，令我越看越爱。看来他们夫妇体质都不算弱，几年来的忧虑，现在算放心了。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亲热，不解作从前旧家庭虚伪的神容，又没有新时髦的讨厌习气，和我们家的孩子像同一个模型铸出来。”

事实上，林徽因与梁思成还在欧洲游历时，梁启超就已经开始殚精竭虑地操办他俩回国后的工作事宜了。人到暮年，梁启超更想让两人归来之后就留在自己身边，希望他们能去清华大学任教。

此时，梁思成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同学杨廷宝回国了。杨廷宝原本在回国之际是受邀前往东北大学创立建筑系的，但由于他已经加盟了天津基泰工程司，就向东北大学推荐了梁思成。

梁启超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因此思虑再三、经审时度势之后，他决定让梁思成和林徽因前往东北大学任教，更好地践行使命、实现理想。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看着梁启超每况愈下的身体，梁思成和林徽因本不愿离开他，但他们也明白，如果强行留在家中，只会让父亲的心理负担更重。最终，两个人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

在北平家中暂歇几日之后，梁思成先行启程去往东北大学，着手组建建筑系。林徽因则先回了一趟福建老家，探望自己阔别已久的母亲何雪媛。

父亲过世之后，上一代人的爱恨情仇都随风飘散了。如今母亲孤身一人生活，林徽因实在担忧得很。

回到家中，林徽因发现母亲身体瘦削，眼角的细纹也增添了不少，恍惚间青丝已变白发。林徽因回想，父亲和母亲这一生，到头来也不过是凄凉别后两相应，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对于母亲何雪媛，林徽因的感情是复杂的，心疼、同情、不满、愤懑、无奈皆有。在林徽因幼年时，何雪媛没有得到丈夫林长民的关爱和眷顾，所以即使在那样一个世代书香门第之家，何雪媛也没有找到容身之处，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多年来，何雪媛的不甘、愤怒和暴躁让林徽因过早地意识到，母亲并不是她的避风港，由此她形成了早慧、早熟的心性，因此也丢失了一部分宝贵的童年生活。她之所以会成为今日的林徽因，跟母亲何雪媛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现在，林徽因自己初为人妇，对母亲何雪媛内心的困境有了更深的体会。她在家陪伴了母亲一段时间，希望尽可能地在这短暂的时光里让母亲感受到亲子之乐。

林徽因家庭责任感很强，对家人都很关心。她还利用自己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和耶鲁大学所学的舞台美术设计知识，为叔叔林天民精心设计了福州东街文艺剧场。学有所用，让林徽因的内心变得无比丰盈。

林徽因虽出生在杭州，但是她心里认同福州才是她的根系所在，因为她的祖辈、父辈们皆在此安身立命。在她踏过的千山万水中，这里才是家的方向。

在福州探亲期间，林徽因应福州师范学校和英华中学的邀请，做了“建筑与文学”和“园林建筑艺术”的演讲，并专门到父亲生前创办的当时全国最大的私立政法学校之一的福建政法专门学校拍照留念，以此来慰藉父亲的英灵，告诉他，她没有辜负他的深切期望。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林徽因便匆匆赶往东北与梁思成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