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兴盛下的儒林人生(二)
在科举时代,八股文被叫作“敲门砖”,也称“制义”,民间则叫“时文”或“时艺”。要熟谙这种文体,需要很好的古文功底,要熟读“四书”“五经”。省一级乡试,国家一级会试,第一场考试都必须用“四书”命题,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为依据;第二场考试必须用《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命题,都以宋、元理学家注释本为依据。考生都不能在文章中随便自由发挥。文体用“排偶”体,要平仄对仗。每篇文章由八个部分组成:先是“破题”,用两句点破题目的要义;接着“承题”,承接破题的意义而阐明之;接下来是“起讲”“题比”,引入正文;以后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基本属于文章的正式议论,以“中股”为重点。后四段,又必须各有两股对应的文字,共为八股,故习称“八股文”。
读书人平时除了读“四书”“五经”,更要好好研读前人的八股名篇,学习写作技巧。一些久经考场的文人,经常被书商请去,为每年新出版的“时文”选本做导读或注解。这种书仿佛今天的习题集,考场新手十分需要,因此在市面上很畅销。书商能赚大钱,为这种科举考试用书做批注的考场老将或举子,自然也能得到丰厚的稿酬。这些都是清代的时尚。
由于科举制度的完善,可以笼络读书人以及下层社会的平民百姓,只要能够跃过这个龙门,就可以从寒士上升为名士。在清代,这种情况十分普遍,即使是上流社会的子弟,也不想成为“白丁”,都希望拥有一个功名。这是一种身份的标志,在“传统”社会中十分重要。
中举之后,读书人就会变得威风起来。中举时,报信的人一般都拿着短棍,从大门打起,把厅堂窗户都打烂了。不知道内里的可能要被吓死。其实,这叫作“改换门庭”,工匠就跟在后面,立时修整一番,以示从此住在这里的,以新进的举人老爷为主。接着,同姓的地主来和新进士通谱,算作一家;招女婿的也来了;有人来拜他做老师,自认门生。经常是只要一张嘴,银子上千两的送来。以后有什么事,这些关系也就有依靠了。出门呢,都坐着大轿,前面有人拿着扇,撑着盖,十分气派。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写了穷秀才范进中举的一段著名故事,可以作为上述记载的最好说明。书中所写的做过知县的张乡绅,自述与范进的关系,从同乡开始,渐而世兄,再进一步居然成了骨肉兄弟。他之所以这样,无非因为范进是新进的举人老爷,年龄虽然大了些,但以后官场上多了一个朋友,就多了一个照应,送银子、送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小说中还写到,此后,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都来投身为仆,希图荫庇。不到两三个月,范进家的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更是不消说了。张乡绅家又来催着搬家,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很是风光。
即使中不了进士,光是秀才、举人,仍可以享有不少特权,例如免掉家中的差役,可以合法地蓄养奴婢,犯了法也不能被用刑审查,还可以豁免税粮,在社会上会受到很多优待,等等。有了这些特权,谁不愿参加科举考试呢?
再从社会关系看,这一阶层入仕的时期是现任官吏,退休的时期和入仕以前是乡绅。无论他们是在官还是居乡,一般的庶民都在他们的脚下生活。
在下层普通百姓眼里,他们有很高的威望,因为他们有功名,有知识,有文化。老百姓对他们,几乎奉若神明,地位甚高。鲁迅在小说《离婚》中,就借用一个乡民的口吻,讲了这一道理:“他们知书识理的人是专替人家讲公道话的,譬如,一个人受众人欺侮,他们就出来讲公道话,倒不在乎有没有酒喝。去年年底我们敝村的荣大爷从北京回来,他见过大场面的,不像我们乡下人一样。”
清代乾嘉时期极负盛名的赵翼,字耘松,号瓯北,江苏常州府阳湖县人。早年因家境清贫,从六岁起,他就随在私塾任教谋生的父亲游学四方。十二岁时,学习八股制艺,据说一天能成七艺,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神童。很不幸,他十五岁时,父亲死了,年少的赵翼为了生计,接续父亲的行当,也做起私塾先生来。十九岁时,他终于考入府学,成了秀才。与同时期的同辈人相比,二十岁不到中秀才,还算不晚的。此后,他一直在有钱人家担任馆师。三年后,他被辞退,冒着饥寒,投奔在京城的远亲。这年是乾隆十四年。
幸运的是,赵翼的文才很快被官场中的一些重要人物知晓。刑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刘统勋对他尤其赏识,将赵翼请至刘府,让他帮助编修《国朝宫史》。第二年秋天,赵翼参加顺天乡试,一举成功,中了乾隆庚午科北榜举人。主考官汪由敦对他也很器重,当年冬天就将他招入汪府。汪府上藏书极丰,汪本人学识又深,赵翼在这样良好的环境里,自我修养更是精进。此后的科考并不一帆风顺,赵翼在会试中落榜了,但他的才华仍使他先后出任了礼部教习、内阁中书。乾隆二十一年,他进入军机处工作,主要承担文书方面的事务。因工作出色,当时的高官很欣赏他。
乾隆二十六年,赵翼考中进士,本来殿试时拟取第一,后来乾隆硬将他改成第三名,授以翰林院编修。此后,赵翼历任乡会试主试、广西镇安知府等职。乾隆四十五年五月,他重上北京,准备在仕途上好好施展一番,不料到台儿庄时,忽患风疾,双臂不听使唤,只好南归。此后的三十多年,他一直过着隐居式的生活,醉心于学术研究,代表作有《廿二史札记》《陔余丛考》《檐曝杂记》和大量诗作等。
赵翼曾说过,他那个时代,官场上盛行一种“升官图”的游戏。具体是这样的:开列大小官位于纸上,以明琼掷之,计点数之多寡,以定升降。这就是掷骰子的玩法。他考证道:根据房千里《骰子选格序》的说法:“以穴骰双双为戏,更投局上,以数多少为进身职官之差,丰贵而约贱,有为尉掾而止者,有贵为将相者,有连得美名而后不振者,有始甚微而倏然于上位者;大凡得失不系贤不肖,但卜其偶不偶耳。此即‘升官图’所由本也。”(赵翼《陔余丛考》卷三三《升官图》)
从读书、进学、科考到入仕,是传统时代绝大部分知识分子共同的理想生活。科举场上顺利,未必就能代表官场上的顺畅;反之亦然。“升官图”的游戏,也不过是读书人进入仕途后的某种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