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树对门飞鸟闲——顾毓琇篇（3）

因为有了原子的分裂，物质便变成了能。

这样的科学神秘，

爱因斯坦发明

相对论，到底是真理。

太阳只是个星球，小天地，大宇宙，进入太空纪。

他有一篇散文《行云流水》，第一节的标题用的是李白的诗：“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我们来读一段：

（一）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

人生是一个旅行，倘若你没有旅行，你就枉过了人生。从小读唐诗，读到“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我对于电学固然发生了兴趣，而对于云游天下的名山大川，更觉得神往。但是旅行亦大不容易，要看机会，有了机会要能把握，不好轻易放过，旅行的机会错过了，虽不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亦可能有“再回头已百年身”之感。所以有机会旅行不要放过，但勉强求得亦大可不必。旅行原为求身心愉快，倘若旅行反被旅行累，旅行反受旅行苦，则亦徒增烦恼，离“行云无踪”的本旨实远。

他从小读唐诗，被李白的这两句诗吸引，第一句诗跟他后来的专业竟然有关，“我对于电学固然发生了兴趣”；如果他童年时真的因为李白这句诗对电学发生了兴趣，那真是一个神秘的现象。第二句“行云本无踪”，则使他神往于天下的名山大川。他的一生几乎可以拿这两句诗来概括，“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这两句诗出自李白的《玉真仙人词》，我们来读一下：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

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

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

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他为什么会想到李白这两句诗？他的专业就是电学，对“电”特别敏感，李白这里的电指的是什么？雷电。如果李白的诗启发了少年顾毓琇，这真是功莫大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接着读《行云流水》：

在几十年人生的经验里，我游览过很多地方，但是想去而没有能去的地方，自然远超过我去过的地方。举例而说：我到过大理，但没有登鸡足山。我几次游昆明，但没有到石林。五岳之中，我登过泰山、衡山，西岳华山很想去，但是出潼关、访河南的计划，被中原会战打破了。

他讲了自己的遗憾，说到黄山，那时只到过黄山脚下的屯溪古城，住过黄山大饭店，却没有上山。天目山、雁荡山也没去过。抗日战争期间在四川住了八年，但没有游过峨眉山和青城山：

有人说峨眉山没有什么好。假使他没有去过，那就不免有“酸葡萄”的味道。假使他去过，逢巧天气不好，到了金顶，云雾弥漫，没有看见佛光神灯，或是走过洗象池，大小猴子避而不见，或者群起包围他，他便说峨眉山没有什么好，那便有点不公平。假使他去过，天气又好，风景亦不差，他还要说峨眉山不过如此，那他是在耍神气，表示他见闻广博，这里到过，那里去过，中国的山水不如外国的山水，峨眉天下秀不如阿尔卑斯山的“幼女峰”，让那些没有去过的人们惊羡称异。我认为这样的“神气”亦可以不必。

他说凡事不要勉强求得，要顺其自然，要不然就离“行云本无踪”的宗旨远了。没有登过名山，也不要特别遗憾。一个人去过的地方多，没有必要让没有去过的人惊羡称异，这样的神气大可不必，你比别人去过更多的地方，不是为了炫耀，而是用来滋养你自己的生命。这样的心态，才合乎李白的“行云本无踪”。我们再读一段：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是岳武穆《满江红》的名句。我这里且从三十年前叙起。一九一五年，因为先父宦游济南，我初次到了“四面桃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历下城。大明湖、珍珠泉、千佛山、趵突泉，都一一去过。二十年后我重游济南，大明湖已多淤积，行船维艰，况值残荷时节，不禁起萧条之感。还幸珍珠泉依然。韩复榘当时主省政，可巧不在，省府特烦名手“三弦拉戏”，还有可听。现在回忆起来，三十年前的大明湖明媚得多，七月望日夜间的荷花灯十分好看，趵突泉边清早独轮车的声响亦还有余音缭绕。隔了十年，一切黯淡，比“美人迟暮”还要“不景气”。《老残游记》的“老”“残”两字，很可帮助游人的回味。我猛省悟“老”倒不要紧，“残”则太可怜了……

这段文字也可以跟《老残游记》中关于大明湖的那段对照起来读。他说：“我要郑重声明，我的‘行踪’并不广，比起徐霞客，比起顾亭林，都远不如。”但他去过西方，这是徐霞客和顾亭林那个时代做不到的。这篇文章是他1946年写的，讲的是一个人的游历对一个人生命的重要性。我们到无锡看山水、感受人文，就是在游历，游历丰富我们的人生，拓展我们的人生。英国哲学家培根写过一篇《论旅行》，开篇就说：“对于年轻人，旅游是一种学习的方式。而对于成年人，旅游则构成一种经验。”

顾毓琇从无锡出发，到过世界上很多的地方，这篇文章只是讲了他早年在中国的一些旅游经历。济南这一段比较详细，他想到了《老残游记》。我对济南的印象最初也是从《老残游记》里来的，一个地方一旦有一部文学作品牵连着，就会令你终生难忘，人物、作品、地方就是这样串在一起的。将来我们想到无锡，会有很多人物跟这座城串在一起。

“巴黎是一篇抒情诗，柏林是一出英雄剧，瑞士是一幅山水画，意大利是一曲交响乐。”这番话是顾毓琇说的。他曾六访英国，流连于莎士比亚的故乡小镇，见到一个旅馆叫“鹅乡”。他这样说：

本来牛津一带都有天鹅，我觉得就把莎翁故里名为“鹅乡”，也未始不可。英国人看重莎士比亚，乃是因为他是伟大的诗人。“诗人”是世界上最崇高的称誉！“诗人”的故乡，便是“天鹅”的家乡，使我便联想到“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