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七、大树对门飞鸟闲——顾毓琇篇(2)

书名:寻找中国之美:少年江南行本章字数:2164

顾毓琇就是在太湖长大的孩子,这里的自然和人文对于他有不可忽略的意义,也是他一生咀嚼不尽的。他写“天下第二泉”:

登岸先至二泉亭,赵孟頫的笔迹指给游客看天下第二泉就在于此,因为各人有各人心目中的第一泉,对于这个规定似乎没有人抱过不平。一方一圆的泉,我们从小就看惯了,小时候常拿小制钱掷在泉水里看旋转。还有喝泉水茶的时候,把铜元一个个放在茶杯里。水面看出许多还不外溢,——这些都是小孩时候觉得泉水茶特别有趣的地方。泉亭的前面有一个水池,龙头不住地放水。池里有水青色金黄色……各色的大金鱼。这些差不多是我每次游惠山所要看的。鱼不住地游泳,非常活泼,有时候翻一个身,水花高高的溅起。

顾毓琇十四岁进入清华,从1915年到1923年,正好赶上“五四”时代,可以说他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浪潮中成长起来的。他在清华就喜欢文学,用白话文写作——虽然他后来选择的是电机专业,在这方面有很深的造诣,贡献也在这方面。他对文学的兴趣却保持了一辈子,文学滋养了他的整个人生。

他在《求学清华》中自述:

我在清华求学八载,简短回顾后四年,先后学过欧洲史,西方文学,数学,物理,化学,德语,法语等等。我已做好了麻省理工学院专修电机工程的一切准备,而我对文学的兴趣,仅限于短篇小说、一部中篇和两个剧本,并没有有意识地去发展、培养。为提高英文水平,我曾读过一些课外书但也不限于文学作品。我了解易卜生、斯特林堡、高尔斯华绥、萧伯纳和契诃夫等人的现代戏剧,但我并不渴望成为剧作家或是导演。我也参与演讲,引导辩论,虽然大多数用中文。

他那时就在学校社团做过报告,介绍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当爱因斯坦环球之旅抵达日本时,他也在盼望爱因斯坦能来中国访问。他说:“清华给了我方方面面的教育:精神上的,身体上的,智力上的。”

他在清华就被选定将来要到美国专攻电机工程,却没有狭隘地做一个专业人,而是成了一个通才。那时候,清华的人文环境也真是让人羡慕。他在《芝兰与茉莉》小说中写的这一段,比回忆更能看出水木清华是怎样孕育出他这样的学生的:

到校渐久,水木清华的美,也渐渐知道领略了。心神稍定,读书也渐有兴趣。课外上图书馆去随便翻阅各种书报,觉得课本之外的学问确有过于上课万倍者。我十分爱读外国小说,起初只为着多读可以长进英文,后来渐渐为着小说而读小说了。英国美国法国俄国的小说家的名字渐渐熟悉起来了。

清华求学期间,他翻译了很多英文作品,1920年他在报刊上发表翻译的短篇小说,包括莫泊桑、泰戈尔等人的作品。1921年翻译了欧·亨利、莫泊桑、马克·吐温等人的七个短篇和两个剧本,他还组织了一个研究短篇小说的小团体,后来扩展为清华文学社。清华文学社是1921年11月成立的,早期的成员包括闻一多、梁实秋、饶孟侃、朱湘等人,他自愿担任小说组组员兼戏剧组主席。1922年,他开始写短篇文,这一年就写了十五篇,发表在《清华周刊》上,还完成了第一个剧本《孤鸿》,发表在当时很重要的《小说月报》上。

他的人文根基可以说是在清华奠定的,他的多方面的才华是在清华被发现的,他的审美力也是在清华养成的。他无意做小说家,离开清华之后也未再创作小说。他无意做剧作家,但包括《荆轲》《西施》《项羽》《岳飞》在内的十个剧本,却证明了他在这方面的才能。1925年,他在美国留学期间,自任编导,在波士顿美术剧院公演《琵琶记》,梁实秋、冰心和他都扮演其中角色,一批业余演员粉墨登台,得到当地报纸的好评。那时,他一面攻读电机工程,一面完成《苏武》的剧本。

他无意做诗人,虽然生平留下大量的旧体诗词。他具有多方面的兴趣、能力,在不同的领域都有尝试、探索的兴趣,一辈子保持着乐观和热情,不像钱锺书始终是个寂寞的人。这样的人是罕见的,在他同时代的人中,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

刚才你们进来时,在那里念他写的论文题目,他用英文写的论文集,在十六本《顾毓琇全集》中占了四大本。他还有音乐、佛学研究方面的著作。那个时代的清华实行通识教育,因此能造就出顾毓琇这样的通才,他同时又是专才。

顾毓琇多方面的兴趣,和他在人文上的造诣,使得他做科学家也做得轻松,潇洒。诗是他表达情感的方式,是他内心的需要。我们来读他怀念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的一首诗。梅贻琦做清华大学教务长、校长的时间很长,顾毓琇曾是他的学生,后来又共事,顾毓琇非常敬重梅贻琦先生。这首悼诗不是旧体诗,而是用白话写的:

没有死亡:水仙花这样郑重地宣称,蝴蝶兰在窗前舞跃着也这样声明。燕子飞来发誓,黄鹂好作见证。

五月的一切灿烂光景谁不知情?

没有死亡:亲朋抑郁的心啊,相信吧!天地和太阳同在金声中合唱悠扬。

生命由爱而永生,你们能疑虑吗?

把忧愁抛在炎夏的火里,不要悲伤。没有死亡:青青草原的云雀重复唱。清华园荷花池畔的钟声赞赏响应。整整三十年的春风化雨,桃李成行。长城的烽火消散,昆明湖依旧宁静。

没有死亡:原子炉的临界可以保证。静听啊,宇宙的神秘像呼吸般轻盈,在核心破裂中放射出无穷的巨能。

伟大的梅先生,高风长在,英灵永生!

梅贻琦先生1962年在台湾去世。这首悼诗中讲到了原子炉、宇宙、核心破裂,顾毓琇用这些特殊的语言悼念梅贻琦先生。他也捕捉了水仙花、蝴蝶兰、燕子、黄鹂这些意象,并一再地重复“没有死亡”,真正要表达的就是“生命由爱而永生”。作为教育家,梅贻琦先生的爱体现在“整整三十年的春风化雨”中,他也站在成行的桃李中。顾毓琇很少写白话诗,另外有一首《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