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透过窗口，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1）

那种升腾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内心，那一刻我已经知道，

对于这个城市，

我已经不仅仅是个旅人。

和朋友的交往，是我们看世界的重要方式之一。而社交障碍，几乎是每一个中国留学生面临的精神困境。如果是从国内直接留美读研，破解这个困境更是难上加难。

研究生学习和本科生学习的体验大不一样。研究生不在同一宿舍里共同生活，除了学业，美国学生大都会半工半读甚至有全职的工作，因此每个人的日程表都是个性化的。同学们上课时聚在一起，下课了就在大纽约各奔东西，这种情况在我们班尤为明显。我一共有10个同学，半数以上来自纽约，很多同学在纽约都有家，因此他们下课之后就匆忙离去。

克里斯汀是一个例外，因为学业的原因，她从美国西海岸搬到纽约来居住，和我一样是一名孤独的“纽漂”。她有稻草色的头发，个子不高，身材娇小，衣着朴素。她来自加州的一个美国中产家庭，生活算不上富裕，但是和很多普通的美国人一样，有一种天然的对世界的乐观主义。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一次上课之前的聊天当中。

离万圣节还有两星期的时候，有一天上课前，同学们闲聊起万圣节大家都打算怎么过。身材娇小、梳着一个马尾辫的克里斯汀说：“要不然万圣节我们搞一个派对吧！大家都要装扮起来参加。”然后克里斯汀看了我一眼，说：“海涛，你也得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我们美国的装扮风格。”我一听这个连连摇头，发愁地说：“我连学习的事情都搞不定呢，更不可能去花时间聚会了。再说，我也没有服装啊。”克里斯汀一听，不以为然，说：“服装好办，去买去租分分钟搞定。就算你不去租不去买，拿自己的衣服改一改就行了。”我心想，我从十万八千里之外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刚刚俩月，本来衣服就不够穿，哪里有闲出来的衣服改造啊。就在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的时候，克里斯汀对大家说：“这也就是在纽约，我没有场地，要是有场地的话，我肯定组织一场泳池派对！”

泳池派对 ？ 10月底？我真的凌乱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课堂讨论之前大家的欢乐随意。我没有想太多，马上投入到入学第一年的艰苦生活里。第一个学期里，我经常被课业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因此只要没有课，我就会宅在公寓里拼命阅读。除了上课时间，我都会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地在桌子前面待着，进入一种疯癫的模式。可以想见，“打扮”这个词已经被我彻底剔除出日常生活了。

有一天，我罕见地有心情打扮了一下去上课，穿了灰色的半身波点裙和前两天随手买的一件黑上衣，还戴上了红色丝巾。没有想到，我偶尔的装扮收到了不同凡响的热烈反馈，同学们见了我都说：“海涛，你让我如痴如醉啊，你太可爱了！”“海涛，我好喜欢你的裙子！你看起来惊艳无比！”我一下子有些受宠若惊，谦虚地说：“谢谢大家，以后我会继续好好打扮的。”这个时候，克里斯汀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对我说：“海涛，好像你左手边的衣服侧面有一个巨大的洞！肉都露出来了。”我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左侧衣服的线有一小半都是开的，我的肉都露了出来。我想，糟糕，买衣服的时候没看清楚，实在是太坑爹了。我只好把左手放了下来，挡住了开线处。一整天的时间里，我只能保持着左手臂紧贴左胸的僵尸姿态，不敢轻举妄动。而克里斯汀则调皮地笑了我半天。课后，她拉着我去喝了一杯咖啡。

在这种“战友”的情怀下，我和克里斯汀的小宇宙都被点燃了。她成了我无话不谈的美国闺蜜。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学习，一起在她的家里开睡衣派对，有时候太晚了，我就赖在她家不走，和她一起彻夜长聊。不知不觉当中，她把很多美国文化传递给了我，各种新鲜的观点如同雪片一样，向我飞过来。我常常对她提出一些我好奇的有关美国的问题，她都会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如同很多在美国受到良好教育的女孩一样，她对很多政治问题的看法都很犀利。

有一段时间，纽约热议的话题是用行政手段控制人们的饮食。如我前文所提，那段时间，纽约时任市长布伦伯格希望禁止便利店和餐馆销售大号的含糖饮料，以便帮助城市人群降低肥胖率。很多媒体都在讽刺布伦伯格这样做恰似掩耳盗铃。电视主播还是一如既往地略带嘲讽地说：“如果大家想多喝含糖饮料，只要买两个小号的就可以了。限制又有什么用呢？”也有评论嘉宾在电视上说：“布伦伯格又开始像家长管孩子一样管理市民了，你限制了人们喝大号的含糖饮料，你也限制不了人们买含糖量高的甜食，你也限制不了任何人在家里狂喝饮料，你甚至不能限制人们去大超市里买大号的饮料。这个措施听上去有点滑稽可笑。”

一个城市竟然希望通过行政管理的方式对人们的饮食进行微调，我觉得非常新奇，我问克里斯汀：“纽约看起来非常喜欢管理人们的体重。我看赛百味的餐巾纸上，都印着所有食材的卡路里呢！你觉得这些政策有效吗？”

克里斯汀说：“海涛，纵观美国历史，你可以知道很多时候法规并不起作用，甚至起了反作用。首先呢，就算人们不能在餐馆买到大号的含糖饮料，也可以在联邦政府控制的大超市买到。这样法规的意义是不是被减弱了很多呢？另外，你可以去研究一下美国禁酒令时期的法规。多年前，美国的禁酒令促成了黑手党的猖獗，因为那时，人们不能从正常渠道买到酒，黑手党反而用地下力量控制了黑市。所以我认为这个政策虽然初衷是好的，但是布伦伯格能否达到自己的政治目标就难说了。”

在这种随意的聊天当中，我获得了很多新的思考角度和看待事情的方式。而我也会对她提到的历史问题进行进一步的查询，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学习方法。查询后我发现，禁酒令确实没有抑制人们的消费需求，相反，禁酒法案刺激了大量地下酒庄的买卖。各种酒类被源源不断地从加拿大、墨西哥、加勒比走私到美国。政府部门无力追查，造成了市场更大程度的混乱。

禁酒令在大萧条期间被取消。一位名叫保利娜·萨宾的共和党人认为，“禁酒令”其实让美国成了一个虚伪的国家，这条法令本身不符合任何法治的精神。她相信酒业的高税收将会帮助美国经济复苏，同时也会降低团伙犯罪率。她在共和党内寻求支持，却发现她的同党对此不屑一顾。最终她联合民主党促成了对禁酒令的撤销。

逐渐地，我和克里斯汀的交谈内容触碰到了很多美国政治领域常见而敏感的话题，比如堕胎。我第一次从克里斯汀这里听说“妇女堕胎护卫者”这个名词。她会用很多她亲身经历的事情，让我感受到真实的美国社会。

她对我说：“我曾经在诊所当过义工，主要工作就是陪护那些希望做人工流产的女士从后门进入诊所进行手术。你知道，这在美国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话题。那些愤怒的保守派人士，会拿着标语在诊所门口大声抗议，还会向诊所门口扔石头，他们还会愤怒地向这些妇女嘶喊：‘你们是在进行谋杀！’

我本人呢，其实在党派上既不偏民主党，也不偏共和党。每次选举我都是投票给绿党这样的第三党。但是对于堕胎这件事，我确实同意民主党的观点，认为女性有权力决定是否生育孩子。这也是我去诊所做义工的原因。”

我点了点头，克里斯汀之后甩出的信息让我颇为惊讶。她说：“海涛，你要知道，美国要说起保守的州呢，有时候真的保守到有点荒谬。比如亚利桑那州，就是那种非常保守的地方，这种地方当然反对女性流产。但是你知道人们在竞选的时候讨论什么吗？他们在讨论生命形成的时间，一些保守的政客认为从精子与卵子结合的那一刻起生命就形成了。因此，从精子卵子结合的那一刻起到确认怀孕的这两周如果酗酒和抽烟，都算是谋杀生命。那段时间，鬼知道我是不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