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感受，能够拉近亲人之间的心理距离

几年前奶奶中风来成都治疗，在中医学院后门那条街上临时租的房子不便安装座机，而爷爷很多时候又在医院陪着奶奶，为方便联系，爷爷开始使用手机。

从成都回老家后，爷爷奶奶住进大伯他们农业银行新建的集资房，当时县城整体搬迁不久，好多家庭的座机电话没来得及装，因为爷爷学会了用手机，后来就没有在家里装座机了。奶奶生病后再没有接过电话，家里所有的电话都是爷爷接。

爷爷学会用手机，确切说只是学会了接听来电。他不发短信，更不用说使用各种复杂的功能，就是拨打电话也不熟练。常用的几个号码，包括大伯、伯娘的电话，我和老妈的电话，幺爹和哥哥的电话，存在爷爷手机里并设置成可以直接用快捷键拨出，比如按1是谁的电话，按2又是谁的电话。即便如此，爷爷也常把要打给幺爹的电话拨到我这儿来，或者我接通电话听他喊的是大伯的名字。去年夏天麻园组织去宁夏，老家那边地震了，爷爷本来是要给我打电话问成都的情况，结果拨到老妈的手机上了。爷爷也弄不太清楚拨出某个号码后对方是否已经在接听电话，好多时候“电话正在接通”的声音还在响，他已经在这头说话了。

爷爷堪称心灵而手巧之人。从我记事开始，吃饭的大方桌大圆桌、喝茶下棋的小方桌小圆桌、书桌，木头椅子、竹编椅子、直靠背和斜靠背的椅子、夏天纳凉的躺椅，长凳、短凳、独凳，衣柜、厨柜、书柜，都出自他手。他是设计、施工、建筑以及竹木、泥水、砖瓦、装饰各种技能的集大成者，他把老家白马坝的穿斗结构房子搬到县城，几乎以个人之力完成了整个房子的建设装修。

以前经济不宽裕，人们大多在家里请客，每家每户常备有几桌人的餐具，我们家过年请客，爷爷一个人操办四五桌人的饭菜。后来不在家里请客了，也没有大规模的建设装修工作了，爷爷在金沙江边就地取材捡各种石头，加工装饰成各式盆景；再后来因为修了水库石头不好找了，他又用水泥河沙做出虫鱼鸟兽各种造型，装饰到盆景上。爷爷的才艺技能，偏向于传统工艺一路，对于新生事物，接受和适应起来不那么得心应手。也许人到一定年纪，多少都会有这种情况吧。

爷爷用手机有个特点，就是通话结束后不主动挂断电话。奶奶每天午睡，大约从一点到下午三点多，爷爷不睡午觉，我给他打电话通常在下午三点左右。每次跟爷爷通话后，我等着他先挂断，但他从不挂电话，耳边继续传来爷爷和奶奶的交谈。比如爷爷先说“他们成都在出太阳”或者“他们成都在下雨”，然后奶奶说“看来天气预报还是准”。他们每天看成都的天气预报，说是老家的天气和成都最接近，其实他们对我们的牵挂远多于对天气的关注，因为奶奶腿脚不方便后，除了爷爷下楼买菜，他们几乎不出门，生活与阴晴雨雪关联有限。我没有深究过老家的天气是否和成都真的接近，大约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感受能够拉近亲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吧。

又比如听爷爷说“他们准备回来，我说没啥事情就不要跑了”，然后奶奶说“他们想回来，就等他们回来嘛”。有次爷爷说“玥玥放假了，到北京去了”，然后奶奶说“她还厉害嘛，一个人跑那么远”。上次我在电话上告诉爷爷，我到上海和安徽出了一趟差，爷爷肯定听错了听漏了，因为他对奶奶说“小明说要到安徽出差，不晓得干啥子”，又听见奶奶说“不晓得他要去多久”。

每次跟爷爷打电话，我都注意克制情绪，尽量表现得沉稳而明快、关心但不牵挂，不流露内心的柔弱。这是习惯使然，社会教育从小对男生的暗示就是如此，而我们这种全是兄弟没有姐妹的家庭，对阳刚的自我要求可能更多一些。每次结束和爷爷的通话但是电话尚未挂断，另一头传来爷爷奶奶的交谈，我在这一头静静握着电话，听着那遥远而亲切的声音，暖暖的、涩涩的、酸酸的、湿湿的味道交集在心头，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

2015年1 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