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离别(2)
这位客人脸上还有纱布,走路拄着拐杖,从出租车上下来后,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奇怪的是,尽管他看起来伤痕累累,气质却是淡定从容,给人的印象不是虚弱,反而是温和。
他敲了敲门,一个黑衣男子开门,见是他,便微微点了点头,把他扶进院内。
一个全龙城律界都知道的事是,李青云只在每天下午三点到六点见客。原因是此人虽为刑辩大拿,却极信风水术数、阴阳八卦,他算得这段时间是自己气运最盛的时候,因此除非必要的开庭,他只在此时对外办公。
走到四合院内一间办公室门口,黑衣男子敲了敲门。在听到门内“嗯”的一声后,男子将门打开。
办公室约二十平方米,不算大,但聚气,迎门是办公桌,桌侧是一排皮沙发,和办公桌成九十度角,比办公桌矮半截,桌后的墙上裱有“龙城辩帅”四字狂草,书卷上盖的是全国著名书法家、龙城书画协会会长俞春华的私人印章。
十年前,俞春华的儿子俞秋水在夜店和一个姑娘一夜情被仙人跳,俞秋水脾气硬,不愿花钱息事宁人,被姑娘告了强奸。俞春华为此花重金请李青云出马。李青云介入后,经检察机关审查,最终做出不予起诉的决定,而那个做局的姑娘则直接以涉嫌敲诈勒索罪被公安机关立案调查,并被判刑五年。现如今,俞秋水在八眼桥开了家夜店,生意很好。
“小刘,你来啦。”李青云微笑着打招呼。
来者正是刘春。
刘春新伤未愈,行动不便,李青云却并没有起身搀扶他,而是由着他自己坐到沙发上。
在坐到沙发上后,行家会立刻发现李青云办公室的玄机。
因为沙发比办公桌矮半截且和办公桌有一定距离,刘春坐在沙发上就会微微仰视李青云,这会在无形中增加李青云的权威感。但同时,由于两人并非正对而坐,而是斜对,李青云对刘春的压迫感又有所降低,他的亲和度并未减少。
每个当事人心目中的理想律师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权威专业、值得信赖、温和、好沟通。律师布置办公室也是有学问的,在进入李青云办公室的一瞬间,他对办公室的安排就已经让刘春产生了这种感觉。
室内光线充足,鱼缸中的水清澈透明,办公桌设在西北角,桌上的龙头龟栩栩如生。
照理来说律师作为一个理性的群体,应该是不信玄学的,但律师界迷信风水的人并不算少。因为有时做律师就跟做生意一样,不可控的因素也很多,在此情形下,不乏有人“不问苍生问鬼神”。比如厚德所里也有一位合伙人,自己还是大学教授,不仅办公室摆置讲究风水,连招助理都要先问他们的生辰八字,遇到八字不合的无论多优秀都不要,颇为令人咋舌。
“李律师,好久不见。”坐定后,刘春温和地跟李青云打招呼。
“是啊,好久不见。伤好些了吗?”李青云问。
“没有大碍,痊愈只是时间问题。”黑衣助手给刘春倒茶,刘春说了声谢谢。
“这两年你在龙城律界可是风头出尽,遇到这种事情,希望不要对你的事业造成影响。”李青云还是颇为关切。
“谢谢李律师。”刘春看向李青云的眼神充满尊重。
其实李青云和刘春的渊源,还得从十二年前说起。
刘春在考上龙城大学后,因为家里的原因,虽然品学兼优,却是囊中羞涩,一直靠申请助学金过活。李青云在龙城大学法学院设了“龙门”奖学金,每年会在法学专业里挑三个这种成绩优秀但贫困的学生给两万元的奖励,刘春在第一年便申请到了奖学金,此后竟又被李青云破例连续资助三年。读研究生的时候,刘春便开始跟在李青云身后实习。
李青云看着刘春如今从容成熟的样子,暗暗感叹。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刘春时的场景。他设奖学金的目的除了广结善缘,也有给律所挑苗子的意思,所以每年他都让领奖学金的三个人到办公室来和自己聊聊天。贫困学生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在大人物面前多少有些自卑,见李青云时大多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出,只有刘春,气宇轩昂,不卑不亢,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当年那个深具潜力的苗子,如今眼看着就要成为参天大树了。
李青云凝视了刘春几秒,然后突然叹了口气:“这几年李法山受你照顾了。”
刘春微微动容。
他还记得自己即将毕业的时候,最后一次和李青云沟通去向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小刘,既然你执意要去坤乾,那就去吧。”李青云虽不知刘春为何一定要去坤乾所,但自恃身份,没有强求他留下来,反而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对他说:“过几年,你们学校可能会有个叫李法山的人也要去坤乾,如果可以,还请你帮我多照顾照顾他。”
“哦?这个叫李法山的人也是领到奖学金的学弟吗?”刘春困惑地问。
“不,他是我儿子。”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刘春认真地对李青云说:“没有的,李律师,其实法山也一直在照顾我。”
李青云闻言也愣了会儿神,然后问:“所以你这次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刘春抿了抿嘴唇,然后说:“李律师,我想我应该离开法山了。”
李青云“嗯”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他,不用跟我打招呼。”喝完茶后,他顿了顿又说,“但我想知道原因。毕竟你们春山组合的名字最近还打得挺响。”
“因为……我也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做。”刘春字斟句酌地答道。
李青云皱了皱眉头,对刘春这句话不甚满意:“你不是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吗?做律师,做案子。还有什么其他事?”
刘春叹了口气:“李律师,您就别问了。我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而且法山这几年成长得挺快的,没有我也能过得挺好,甚至,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我继续留在他身边,对他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嗯……”李青云沉吟片刻,然后对刘春说,“你是一个成熟的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