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者的哀歌(4)
“你有那么多小弟帮你打工,怎么偏偏就想到我了?”李法山并没着急答应。
“这个案子可能会比较复杂,交给其他律师我不放心,就想问问你感不感兴趣。”姚赢说。
“什么案子?”李法山问。
“一个关于继承受精胚胎的案子,我们是被告,还有点意思。”姚赢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推给李法山。李法山打开文件夹翻了翻,突然意识到这个案子非常适合自己:有噱头,容易提升排名,并且看着法律关系似乎也没那么复杂。
“律师费多少?”他抬起头问道。
“能分你4万。”姚赢也不啰唆。
“接!”李法山一口应了下来。
“你确定?”姚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有啥不能确定的。我好久没活动活动,是时候重新出山了。”李法山开始做广播体操。
“好。”姚赢微微一笑,“哦对了,你想知道这个案子的原告代理律师是谁吗?”
“谁?”李法山无所谓地问了一句。
“坤乾所的花想容。”姚赢突然笑出了声。
“姚赢,我操!”李法山叫出声来。
人类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总会隔三岔五陷入关于存在主义的自我怀疑。
花想容经常在想,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今年三十一岁了,依旧单身。
作为龙城律界新锐榜排行第五的律师,车、房、钱,她什么都不缺,想要的包自己也能眼睛都不眨地买到。如果有男人想用金钱来讨她的欢心,那可能性只能约等于零。
尊重?她也不缺尊重。律师做到她这个地步,她已经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客户,如今她服务的当事人,全是对她非常尊重的当事人,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花律师。
她在龙城这座城市过着光鲜又体面、自由而有尊严的日子,但她却并不快乐。
对于一个什么都不缺的人来说,想让她快乐真的太难了。
她也健身、打拳,隔三岔五出去旅游,过着所有中产阶级都在过的健康的生活,但为什么要这么健康,她似乎也不明白。
她细细数了自己这两年为数不多的快乐并进行总结,然后发现,似乎只有在打赢复杂官司的时候,自己才会获得些许愉快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我热爱这份工作的原因吧。花想容想。
她打官司早已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
“想容,最近感情状况怎么样啊?”周围的朋友和同事总这么问她,而她的回应也只是微微一笑。
还能怎样呢?人到中年,爱情比金子更少。
最近她手上最有意思的官司,是一个受精卵争夺案。
上个月,一对悲痛欲绝的老年夫妇来到律所请她代理这起奇怪的案件。这对夫妇男的叫周自恒,女的叫孙惠美,都是退休老师,他们的儿子叫周天。
“周老师,您是想问什么案子呢?”律所行政给周自恒夫妇倒茶,花想容坐在他们侧方,眼神关切。
在和当事人谈案子的时候,坐在哪里也很有讲究:如果你和一个人面对面坐,他们心里会自然而然对你产生对抗情绪,不利于案件的沟通;如果你坐在当事人侧方,他们会更容易对你产生亲近感。
“谢谢。”周自恒低声说了句,然后直接切入正题,“花律师,我们想要回孩子的受精卵。”
“哦?受精卵?”花想容觉得很奇怪。
“是的,受精卵,我们儿子的受精卵。”周自恒笃定地说。
“您慢慢讲。”花想容摊开笔记本。
“情况是这样的。”周自恒喝了口茶,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两年前,我儿子周天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她的名字叫黄碧云,在银行工作。俩人彼此都很有好感,所以在认识三个月后就结婚了。我儿子和儿媳妇婚后感情生活总体上也很和谐,但就是一直没有怀上孩子。
“他们两口子都很喜欢小孩儿,所以在今年,他们便决定去龙城第二医院做试管婴儿。在两个月以前,医院给黄碧云打电话说手术成功了,他们做出了四个受精卵,黄碧云只需要找个时间去医院植入就可以。”周自恒平静地说道。
“嗯,您继续。”花想容边做笔记边说。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我儿子正陪黄碧云在娘家吃饭。”说到这里的时候,周自恒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那晚,黄松鹤他们和我儿子喝了酒……”
“哦?”花想容问,“黄松鹤是黄碧云的父亲?”
“是的。”周自恒的眼睛因为愤怒变得通红,“那天我儿子开了车,他竟然让我儿子喝酒!”
听到这里,花想容在笔记本上写下“酒驾”两个字。
“黄松鹤他们现在住在龙城郊区‘白云间’别墅区,从小区开车十几分钟就有段没有路灯的小路,在聚会结束后,周天带黄碧云回家,然后在路上就出了车祸撞到了树上,然后两个娃儿就这样没了!”
一旁的孙惠美听到这里,眼眶也红了起来,泪珠子眼看就要掉下来。
花想容赶紧将桌子上的纸巾抽出来递给两位老人,两位老人低声说了声“谢谢”。在接过纸巾后,孙惠美似乎没了顾虑,不禁接连啜泣起来:“花律师,我们就周天这一个孩子,你说他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花想容看着这二位失独的老人,受到他们悲绝情绪的感染,一时也开始心有戚戚。
对这对本分的老人来说,他们这辈子本就没什么成就,到了这个岁数,功名利禄更是浮云,人生念想只剩子孙后代。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份悲怆花想容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可以明白。
老来丧子,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事呢?
花想容没有继续询问案情。她安静地坐在旁边,心疼地任由两位老人心情平复。等过了几分钟,会议室的哭泣声变小,花想容才继续问:“所以周老师,你们想要现在存在医院的受精卵?”
“是的。我们想要。”周自恒用纸巾擦了擦眼角,恢复了镇定,“我们查过了,受精卵只要植入人体就能生育小孩,我们想要那几枚受精卵。”
“我有必要先提醒你们一下,代孕在我国是违法的。”花想容说道。
周自恒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他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我们先要到再说,要是国内违法,我们就带到国外去生。”
“嗯……”花想容没有再深问。对律师来说,这种问题听到了也得当作没听到,“我能问下受精卵有多少枚吗?”
“四枚。”周自恒说,“这四枚我们全都要。”
“全都要?”花想容重复了这三个字。
“是的,全都要。”周自恒说到这里开始咬牙切齿,“一枚都不给黄松鹤那个狗东西。”
“好的,我知道你们的诉求了。”花想容继续问,“这个人工胚胎的协议付款了吗?”
“付了的。”周自恒说,“签协议的时候周天他们便已经付完全款。”
“你们手上有协议吗?”花想容合上了笔记本问道。
“有,有的。”周自恒让孙惠美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
花想容接过材料,看了下然后说:“周老师,我们可以主张拿到受精卵,但是要全拿,还是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