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者的哀歌(5)
“周天和黄碧云通过医院来做试管婴儿,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他们和医院形成了一个医疗服务合同,周天在付款后,便有权要求医院完成服务,享有对医院的债权。在此情形下,由于周天夫妇已经过世,我们可以主张继承这份债权,对受精卵进行分割。”
“花律师,我们全要。”周自恒再次强调。
“如果对方也主张要受精卵,我们四颗全要很困难。”花想容看着周自恒的眼睛说,“《继承法》规定,如果去世的人生前没有立遗嘱,那其财产便适用于自然继承,即父母、配偶、子女作为第一顺位人平均分割。现在他们夫妇双亡,根据法律规定,我们可以主张分到其中两颗。”
“不!我一颗都不想给他们!”周自恒越说越气愤,“是他害我孩子出车祸死的,他有什么资格分!”
“我们可以在诉求中这么主张,我也会尽力,但四颗全拿到的可能性确实不大,法律风险我必须跟您提示到。”花想容不为所动。
“花律师,如果您能给我要到四颗,律师费我翻倍!”周自恒咬牙切齿。
花想容看着他那悲愤的脸,叹了口气。她想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但话到嘴边,也觉多说无益。
她心里感叹的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恨黄松鹤呢?到底是因为黄松鹤是周天车祸丧生的罪魁祸首,还是他只是需要一个出口,一个目标,一个理由,来告诉自己本不需要面对这一切?
“我会想办法。”花想容只能这么说。
李法山站在一棵古朴的榕树下。这棵树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树大根深,当年修路的时候,施工队想着此树存活百年不易,在当地居民的劝告下给路修了个小弯以避开此树,也正是这个小弯导致了周天和黄碧云的死亡。榕树的树身上蹭掉了一大块皮,李法山蹲在地上,掰扯着斑驳破碎的树皮,陷入沉思。
“黄总,我看了下警察的化验记录,上面显示周天在当晚喝了一些酒?”李法山对身旁的男人问道。这名男子身着深色唐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怒自威。
“嗯。”黄松鹤说,“那天医院打电话过来说试管婴儿成功了,我们一家人比较高兴,便喝了几杯。”
“周天开车了啊?喝酒是谁提的?”李法山问。
“谁也没提,我们原本就打算在那天喝几杯的。”黄松鹤面不改色。
“哦?”李法山皱起眉头。
“是的,那天本来是周末,他们本打算喝完酒后留宿的,所以开了车也不打紧。”黄松鹤解释道,“后来酒喝到一半,周天想着去医院要带上身份证和一些其他材料,便一意孤行要回去,好第二天直接去办理。我一直劝一直劝,他也不听,后来没办法,想着小周平素酒量还可以,加上当天喝得也不多,就由着他去了。”
“你们就没想着帮他找代驾吗?”李法山问。
黄松鹤闻言叹了口气,说:“李律师,你看看周围。这里本就是龙城郊区,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代驾。大晚上的,司机也不在,保姆又不会开车,没人能帮忙。”
“哦……”李法山应了一句。
“这个情节会对案子有影响吗?”黄松鹤问。
“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李法山站起身说,“我还是要再次提醒您,四颗全要的诉求法院支持的可能性比较小,我们分到两颗的可能性比较大。”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黄松鹤闻言皱起眉头,“倒不是为了和他们争口气,而是如果试管婴儿要成功,四枚最为稳妥,一枚两枚很有可能失败。他们要多少钱我都给。”
李法山看着眼前的黄松鹤。尽管他此时神色自若、相对镇定地和自己讨论着案情,但眼睛里的血丝和眉宇间难掩的疲倦早已出卖了他。
“黄总,这不是钱的问题。”李法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钱能解决问题,这个官司也就不存在了。”
钱买不回你女儿的命,也买不回你孙子或者孙女的命。
“《继承法》的规定我之前已经跟您说过了。我们这个案子的关键,其实是通过诉讼确定继承您女儿对医院的债权,进而与对方对受精卵进行分割。”李法山说,“医院毕竟也是公立单位,这种情况他们估计也是第一次遇见,自己不敢做主,不通过官司确权,别说周自恒要和您抢了,医院给不给都不好说。”
“你的意思是,医院那边还可能会找我们麻烦?”黄松鹤皱起眉头。
“我看了下周天夫妇和医院签订的一系列材料,其中有一些条款对我们确实不利,但他们一般不会找碴儿,毕竟医院和我们又没仇,把受精卵给我们对他们也没什么坏处,他们只要法院判决这个形式。”李法山说。
“所以李律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黄松鹤问。
“先开庭吧。至于后面周自恒愿不愿意都给我们,我们下来再和对方沟通。”
“嗯……”黄松鹤沉吟了一下,然后说,“可是周自恒他们现在已经拒绝和我们沟通了。之前一打电话就骂,现在更是电话都打不通。”
李法山闻言犹豫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我可以先和对方律师联系。”
李法山有多久没和花想容联系了呢?
掐指一算,上一次见面应该是一年半以前在国盛集团顶层的会议室。
当时正是轰动全省的国盛集团“九龙夺嫡”之战最白热化的时候,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最后还死了一个人。在一片肃杀之中,李法山根本没心思想男女之事,但和花想容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视,还是令他心中一颤。
可能于旁人眼里,他和花想容只是曾经有过一段情的初恋男女,可只有李法山明白,他们彼此间到底经历和见证了什么。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半过去了。李法山手上堆积了许多廉价的爱情,花想容又老了两岁。
他不再是那个一意孤行的稚气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会在凤凰花开时相信明天会更好的青葱少女。
时间就是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一点都不等人呢。
和黄松鹤分开后,李法山心绪如麻,他行驶在国道上,看着货车、轿车、面包车一辆一辆从自己身边驶过。
自从刘春离他而去后,他时常觉得天大地大,这世界却就此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把车停在了道旁一片空旷的地面,点燃一根烟。
终于,在发了一会儿呆后,他在手机上按下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喂,花律师,我是李法山。”
李法山和花想容约在一间咖啡屋见面,花想容点的美式咖啡,李法山点的橙汁。虽然是非正式见面,两人却依旧穿得非常商务,李法山西装笔挺,花想容也涂了深色口红。
“想容,好久不见。”李法山本想表现得公事公办一些,嘴巴却控制不住,直呼其名。
“李律师,有什么事一定要见面谈?说吧。”花想容笑得非常职业。
李法山干笑了两声,然后说:“没啥,就是老朋友聊聊天。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身体总体健康,万事还算如意,就是时间有点紧。”花想容说,“如果只是叙旧我觉得就没必要了,如果是案子那我还能再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