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者的哀歌(6)
李法山闻言一愣,然后索性直奔主题:“周自恒那个案子,你们有没有调解意向?”
花想容低头喝了口咖啡:“调?怎么个调法?”
“那四颗受精卵我的当事人都想要,愿意支付一定的费用。”李法山终于开始进入角色,“不知道你们当事人这边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会如实把你们这边的意思转述给当事人。”花想容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李律师,平心而论,你认为这事有可能吗?首先,我的当事人本身是人民教师,也算知识分子,不是那种为了五斗米折腰的人;其次,你们当事人明知周天开了车还劝酒,对交通事故负有直接责任,现在你们竟然想着用钱就能解决问题?”
“如果不是周天执意要回家,他们那晚会出车祸?”李法山反问道,“悲剧发生,黄松鹤也痛失爱女,也会心痛。怎么说着说着好像就只有周自恒是受害者似的?”
花想容感到空气中开始有了火药味,便笑了笑说:“李律师,我知道你这次约我见面不是为了吵架的,至于法律我们大致都清楚,两边如今都是失独老人,到时法院平均分配,于法于情都公平,如果你们仗着自己有钱就想都要去,那就不用多想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法山问。
“我们双方老老实实把法律程序走完,让医院配合把受精卵给我们,我们不多想,你们也别多想,这个案子就算了了,大家都轻松。”花想容看着李法山的眼睛。
李法山也看着花想容。他想从花想容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情意,但他无论看得多深,里面都干干净净的,只有距离。
“可是受精卵如果低于四枚,受孕是不保险的,这你应该知道吧?”李法山问。
“那你们愿意让步吗?”花想容反问。
李法山眼睛一暗,叹了口气:“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嗯。还有什么要聊的吗,没有我就先走了,稍晚还有一个会。”花想容作势要起。
李法山犹疑了一会儿,终究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花想容闻言一愣。她看了看李法山,李法山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我嘛,还是那样,活着,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也就如此而已了。”花想容微微动容,“你和刘春究竟怎么了?”
李法山听到这个问题,心中泛起苦笑。
“没什么,就是想法不同,散伙了。”他如是说。
花想容话在嘴边,吞吞吐吐后还是安慰道:“法山,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得不如意,但以前那么难的日子你都撑过去了,我相信这次你也会撑过去的。你一直很优秀,你要战胜自己的心魔。”
李法山动了动嘴角,但最终没说什么。
花想容走后,他开始继续喝桌子上的橙汁。
人生如浮云,总有聚散。
龙城的秋天阴冷而绵长,在潮湿的天气下,无论你穿得多厚,寒意总能如同女人冰冷的小手般越过重重屏障伸进你衣服里去。开庭那天下雨,尽管打着伞,李法山的衣服在走进法院时也不知不觉变得湿漉漉的。黄松鹤和他的爱人柳玉这次也来到了庭审现场,过了一会儿,花想容和周自恒夫妇也一起走了进来。
黄松鹤见周自恒他们也来了,微微起身跟他们打招呼,周自恒见黄松鹤也在,狠狠盯了他一眼,然后坐在了与他相对的另一边。
花想容坐上了原告席,与李法山遥遥相对。李法山看着花想容在代理人席位上认真整理资料的样子,恍若隔世。
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在法庭上看到对方。
“法山,我刚才的庭审表现怎么样?”七年前花想容第一次以执业律师的身份独立开庭,李法山专门翘了课前去旁听。当时他看着花想容在原告席位上认真又紧张地读质证意见的样子,觉得她既傻又可爱。
“你那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抖得都快成Ramp;B了。”李法山对她无情嘲笑,“我说花队,你再怎么说以前也是我校辩论队队长,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在法庭上这么弱小无助?”
“我把你叫来是为了让你这样嘲笑我的?”花想容涨红了脸,“你个小屁孩懂个啥,辩论赛和法庭辩论完全是两回事。法庭辩论,不出错是关键,有时话越少越好。”
四年前李法山第一次开庭,花想容也来了庭审现场。她看着李法山在开庭前一直紧张地看着地面喃喃自语,还神情凝重地站起来在法庭里念念有词地来回踱步,只觉得好笑。
“花老师,你觉得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庭审结束后李法山问花想容。
“我发现你开庭有一个明显的特点。”花想容对他说。
“什么特点?”李法山问。
“废话比较多,开庭全靠吼。”
多年过去,花想容已经成为非常成熟的花想容,而李法山也不再是那个伤害全凭音量的李法山。
就在他愣愣地出神的时候,法庭里突然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一瘸一拐,步履蹒跚,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可无论怎么看,都难掩阴狠。
“隋钧?!”李法山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李律师,我们又碰面了。”
隋钧看了看原告席,又看了看被告席,招了招手,然后对被告席上的李法山说:“我坐你旁边?”
原来龙城第二医院的顾问律师就是隋钧。
“我们这有点挤,你坐这恐怕不太合适。”李法山冷笑了一声。
“哦,没关系。”隋钧嘿嘿一笑,也没有争,而是坐到了旁听席第一排靠近被告席的位置上。
花想容看到隋钧出场,心中也开始有了些许不安。
隋钧素来在律界以心狠手辣、赶尽杀绝闻名,马扬鞭一案更是让他有了“毒士”的花名,只要是他染指的案子,结局通常惨烈。坊间现在都传他有反社会人格或其他精神类疾病,往往对其敬而远之。如今他掺和进来,案子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更何况,三人在大学时代也颇有渊源……
李法山看着隋钧,只觉五味杂陈。
实事求是地说,在马扬鞭的案子里,李法山已经被他打得留下了心理阴影。
开庭时间到,法官进场。他看隋钧坐在旁听席,便说“第三人和被告坐一起吧,这个案子你们还是很重要的。”隋钧应了一声,然后坐在了李法山身边。
李法山阴沉着脸,给他让出部分位置,隋钧笑着说了声“谢谢”。
“那我们就开庭吧。”法官敲下法槌。
在宣读法庭纪律等前置程序结束后,原告方开始宣读起诉状。
“原告方诉讼请求为:第一,请求贵院依法判令现在第三人处保管的受精胚胎所有权归原告所有;第二,本案诉讼费用由被告予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