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救赎（3）
其实在见李法山之前他也接触了另外两个律师。其中一个女律师以不合适为由拒绝接受委托，另一个律师虽然比较积极，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案子在这位律师眼里，只是无数点缀自己履历的钻石中平凡无奇的那一个。
他想起了姚赢把李法山介绍给自己时两人的对话。
“姚律师，他还这么年轻，这个案子交给他能行吗？”杨顶天举棋不定。
姚赢微笑着反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判断一个人能不能成事的吗？”
杨顶天问：“怎么判断？”
“一看他最认真对待的作品，二看他失败后的眼神。”姚赢开始低头喝茶，“前者能看出天赋，后者能看出韧性。这两者李法山都有。”
片刻后，杨顶天问道：“李律师，不知道费用怎么算呢？”
经过最后的议价，杨顶天决定将案件交给李法山代理。本案前期费用15万，如果后期法院判令亿至集团和胡十黑赔偿杨顶天，李法山将可从赔偿金额中拿到10的风险费用。杨顶天是个爽快人，在合同签订后便让自己团队的财务迅速转了款。
签订完合同，李法山将《撩妹圣手》拿了出来，请他签名。
杨顶天看到书后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杨老师，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李法山说。
“什么事？”杨顶天在书上签着名。
“你真的和书中的王昊一样吗，你从来没爱过人？”
这是个比较私人的问题，照理不应该从律师的嘴里问出来，但这个问题确实困扰李法山太久了，虽然他自己也是个游戏人间的好手，但还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人能对爱情无动于衷。
“李律师，有的人生下来就是残疾，同样，有的人生下来便不相信爱情，这些都是注定的、没办法的事。”杨顶天微微一笑，将书放到李法山手里，“王昊是王昊，我是我，但王昊身上有‘我’的一部分。”
李法山心中一动，是啊，有的人生下来便不相信爱情，我不也是吗？
李法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职业就是大学老师：每周就上几堂课，工作除了应付应付就完事的教学就是写论文，除此之外福利保障充足，申请到课题还能赚些外快。最关键的是，他们有大量充裕的时间做副业或者做自己想做的其他任何事。
龙城大学法学院的老师们自己注册成立了一家“龙大律师事务所”对外承揽案件。虽然这家律所因为老师们兼职的性质一直没有做大，但这并不妨碍它赚钱——很多当事人都因看重龙城大学老师的专业水平及龙大法学院在全国的影响力而花重金请求律所代理案件。在此情形下，据《律坛春秋》统计，龙大律师事务所的人均业务量为153万，在龙城律界高居首位。
也正因如此，李法山在读书时还真没见过法学院里除了个别老学究，还有哪个老师是穷的：出入宝马香车，兼之长期的诉讼带来的锐气，每次来上课他们都会引来无数学生和其他系老师的羡慕。要是这个老师长得帅些，或是课讲得不错，那他会更受学生的欢迎。
门泊舟今年六十有一，博导，名字经常出现在法学教材中，影响力大到能直接参与立法，是知识产权法领域的中流砥柱。四年前曾有另外一所985学校的法学院想挖走他，条件任他开。该院院长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门教授能来，我们法学院的排名至少能上升十名。
但门泊舟最后还是婉拒了他的邀请，原因令人瞠目：“我很喜欢龙城的桂花，如果离开龙城，我会失去整个秋天。”
门泊舟有三个“绝不”：绝不给本科生上课，绝不接律师费50万以下的单子，绝不在课程考试中给学生“优”。
这样的老师，你要请他做法律顾问那是请了个爷爷，所以亿至集团除了聘请门泊舟，还雇用了一个自理能力比较强的法务团队，只在遇到比较棘手的官司时才会把门泊舟请出来。
此时的门泊舟正坐在亿至集团总部大楼的会议室里。
“门老师，您说这个案子可笑不可笑。”集团的法务经理叫关山月，也是龙城大学毕业的，他和门泊舟说话的时候毕恭毕敬，一点甲方的气场都没有。
门泊舟看着手上的这纸诉状，眼神意味深长：“有意思。”
关山月手里也有一份诉状复印件：“我们明明买了这部小说的改编权，有权对内容予以改动，辣椒评分也不错，甚至可以说拯救了小说的口碑，现在他反而说我们毁了作品，要我们赔礼道歉？”
门泊舟并没有回应，而是看着诉状上委托代理人的名字微微出神，心想：李法山……原来是这小子。你可真是什么案子都敢接。
关山月见门泊舟一直没说话，试探地问道：“门老师，您说我们这案子该怎么处理？”
“小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门泊舟终于开口，“关于著作权中的改编权，其边界一直没有一个成熟的案例供大家参考，我们这个案子有巨大的学术价值。”
关山月一听门泊舟张口闭口就是学术，一时哭笑不得：“是是是，学术价值自然是有的，但门老师，我们老板主要想知道，这个案子我们能不能赢啊？”
门泊舟皱着眉头看了关山月一眼，“哼”了一声：“你们每年花60万请我喝茶，不就是让我专门解决这种复杂案件的吗？这种有争议的案子，输赢都不是必然的，你都工作多少年了，居然还在这问我能不能赢？我门某人既然受人之托，就会尽心帮你们做，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另请高明。”
关山月闻言一愣，心里骂了门泊舟千百遍，但嘴上却还是连声称是。
门泊舟见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嗯”了一声，然后说：“但除了解决这个案子，我们可能还要主动发起另一起诉讼。”
“哦？什么诉讼？”关山月问。
门泊舟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本粉红色的书，封面上《撩妹圣手》四个字赫然在目。门泊舟毕竟是法学界大拿，身上寡淡沉静的学者气质是非常浓郁的，而这本书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轻浮和油腻，关山月看着门泊舟拿着这本书的样子，只觉违和好笑。
“我看了下，这本书的男主角也叫王昊。”门泊舟说。
“是的，但这本书的影视改编权不在我们这，在文化传媒手上。他们去年拍了同名电影，辣椒评分4.2分。”关山月回答道。
门泊舟点了点头，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我们就先从这开刀。”
关山月似懂非懂：“门老师，您的意思是？”
“这个案子我们要打两个官司。”门泊舟说，“小关啊，我们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什么是诉讼呢？
诉讼就是一场战争，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为了获得利益，有的人喜欢打游击战，有的人喜欢打阵地战，而赢得战争最大的关键就是，思路要活跃，不要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时防守是最好的进攻，有时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学术界门阀之争的激烈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行业，如果你认为门泊舟混到如今地位靠的只是学术水平，不懂律师之间的心机算计，那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