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救赎（8）
“首先，《著作权法》第十条第十四项规定，著作权包括改编权，即改变作品，创作出具有独创性的新作品的权利。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当一部作品被创作出来后，除却公知素材的部分，它的骨、肉、皮就应该全部属于创作者，你要改编，你要再创作，必须经过原著作权人的同意，不能乱来。比如金庸在写了《射雕英雄传》后，如果要续写，就只有他自己能写《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不是他续写的，比如那些‘全庸’‘金庸新’，都涉嫌侵权。
“而被告代理人刚才的意思是创作权是一种人身权利，不可转让。那我就想问了，影视改编权能否进行独家使用权、专有使用权的转让？如果可以，改编本身就是一种再创作，既然影视改编权可以转让了，那是不是创作的权利也就可以进行转让了？
“在此情形下，我们和被告杨天天签订的《著作权转让协议》，对方签了字，我们给了钱，又是彼此的真实意思表示，是有效的，双方就应该遵照履行。”门泊舟不急不缓，宛如在法庭上上课。
“其次，关于不正当竞争。其实刚才刘法官已经将问题问得很清楚了。我们这个案子是在打不正当竞争，不正当竞争并不以被侵权方取得商标为必要条件，我们举证商标申请，只是佐证我们对‘把妹达人’有在先权利而已。没有原告的精心运作，《把妹达人》不可能有今日的影响力，被告杨天天在明知将著作权转让给我们的情况下，又蓄意在新作封面中加上‘把妹达人’的标语，这其中的主观故意，难道还需要问吗？因此，被告刚才的辩论意见，实属强词夺理，荒谬至极，法院不应予以支持。”
“嗯……”在门泊舟发表完意见后，刘冰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夏秋冬突然开口：“关于门教授的观点，我方不予认同。”
刘冰打断道：“我等会儿还有一个庭，时间有限，有什么不同看法下来写在代理意见里交给我，本案今天就开到这里，闭庭。”
李法山闻言霍然变色：“抗议！代理人有充分发表自己辩论意见的权利，合议庭对此基本诉权应予保证，如果此时闭庭，本案涉及程序性违法！”
“书记员，将他的异议记下来。书面代理意见也是发表辩论意见的一种方式，如果你认为本案审理存在程序性违法，下来可以提交书面异议材料。今天到此为止，闭庭。”刘冰敲下法槌，简单收拾了一下材料后便从内门离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法山气得直拍桌子，而杨顶天则看着刘冰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李律师，咱们这个案子现在可不好说咯。”夏秋冬在旁无奈地笑道，“我接下来会把自己想说的完整地写进代理意见，你放心。不过看刘法官这样子，后续情况不乐观。”
李法山也叹了口气：“那应该也没你们文化传媒什么事了。听她刚才那意思，她想得到你们是善意第三人的法律事实，所以最后贵公司问题应该不大。”
“这也得她判下来才知道。毕竟是‘金阳法院女魔头’啊，哈哈。”夏秋冬在签完庭审笔录后起身告辞。
此时的李法山既沮丧又愤怒，他着实不明白，己方和刘冰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这次庭审她立场如此鲜明。之前查过了，她也不是门泊舟的学生。
“杨老师，这个案子法官屁股坐得太歪了，我们可能要做好上诉的准备。”李法山阴沉地对杨顶天说。
杨顶天在旁魂不守舍，听见李法山在跟他说话后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说：“哦，哦，没关系，上诉就是，上诉就是。”
李法山不禁摇头苦笑。他本想提醒杨顶天一些什么，但欲言又止后终归罢了。
杨顶天遇到真爱，这可真是铁树开花了。
李法山突然对杨顶天说：“杨老师，如果司法人员私下和你接触，你一定要录音，然后发给我听一听。”
“哦？”杨顶天看向李法山。
“法院和当事人的私下沟通有很多细节能反映他们对案件的态度，你可能不知道，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李法山答道。
杨顶天点了点头。
签完笔录，门泊舟突然向李法山问道：“李法山，听说你和刘春关系不错？”
李法山本还没从刘冰的阴影中走出来，如今见门泊舟又来戳自己的逆鳞，便没好气地说：“不太熟。”
门泊舟皱了皱眉头，却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我听说刘春之前对你也不错，他应该需要你，回到他身边对你或许有好处。”
李法山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门泊舟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悠悠地叹了口气。
走出法院后，李法山心乱如麻，只觉有几座大山将自己死死压在地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一方面，他要写代理词和异议书，为胜诉做最后的争取；另一方面，他又要做好败诉后上诉的准备，毕竟刘冰的态度已表明本案失败的结果几乎是不可逆的；而最后，门泊舟的那番话更是如同一团缠在自己身上的毛线般剪不断，理还乱，挥之不去。
刘春需要我？刘春为什么需要我？如果他真的需要我，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和我分道扬镳吗？
李法山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整个房间乌烟瘴气。
律师是一个注定长期陷入焦虑的职业。当你没案源的时候，你焦虑收入；当你有案源的时候，你焦虑案件的成败。所以啊，很多律师的光头不是聪明导致的，而是愁出来的。
他想去夜店疯一把，用酒精和女人麻痹自己，但念头刚产生便被自己掐灭。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种彻底掏空身体的玩法他是越来越玩不动了，且长期亢奋的状态带来的只有情绪上的低落。爽是爽了，但于事无补。
当陷入焦虑的时候，刘春的做法是做木工，而李法山现在的做法是赤身裸体。
是的，拉上窗帘，脱光自己的衣服，把灯光全部关掉，放一些舒缓的音乐，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能令他得到一种动物性的宁静。
当然，也有孤独。
虽然在别人眼里，李法山总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只有在孤独的时候，他才能感到安全。
不行，我得打听一下为什么刘冰会这么做。李法山腾地一下站起。毕竟不是夏天，南方又没有暖气，尽管开了空调，李法山光着身子坐久了还是打了个寒战，也清醒了不少。他想了想，然后拨通了那个媒体圈老朋友的电话：“喂，你不是跑司法口的吗？帮我打听个消息。咳，人在江湖，规矩懂的！”
三天过后，李法山约了杨顶天在律所见面。杨顶天状态似乎并不太好，面有倦色，难掩愁容。李法山让张白白给他倒了杯茶，杨顶天说了声谢谢，然后会议室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李法山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还是说道：“杨老师，刘冰在开庭的时候为什么这么针对我们，我查出原因来了。”
杨顶天“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