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救赎(11)
当然,即使你混得再好,也不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到门泊舟旁边。
这些年来门泊舟身边两个位置永远是固定的,左边坐的是大家公认的大师兄,同时也是在知识产权法领域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施宜然教授,而坐在右边的,则是门泊舟任教三十余年来唯一获得优秀评级的毕业生刘春。
大家都觉得刘春这个人非常奇怪。
觉得他奇怪的第一个原因,是他毕业时拒绝门泊舟的挽留,一意孤行进入律所做个待遇平平的助理律师。毕竟如果刘春留下来,以门泊舟手里的资源和他对自己的器重,无论是求财还是求名,于他都是指日可待之事;而他后来追随的“龙城最强”金凤飞律师,虽然也是惊才绝艳,但论背景、资源和对刘春的珍视,终究差了一筹。
在早前刘春没有独立的那几年,日子过得落魄,那些身居高位的同门师兄师姐,总免不了对他冷嘲热讽。
而大家觉得他奇怪的第二个原因,是不知刘春到底优秀在哪里。
从酒场表现来看,刘春并不喜欢应酬,大家推杯换盏时他总是像完成任务一样,该敬酒时敬酒,该喝干时喝干,在这些事情做完后便再也不愿意刻意找谁多攀谈哪怕一句;从事业来看,早先他不过就是个入不敷出的助理律师,和在座的资深法官、资深学者乃至律所主任比着实不起眼,而近两年来尽管声名鹊起,在新锐排行榜上高居首位,但要说此番成就在门泊舟所有门生中排行第一,似乎也说不过去。
可门泊舟却总是让他坐自己旁边。
“小刘啊,听说你今年升合伙人了?”酒过三巡,此时包间里大家来回敬酒,各自聊天,早已乱作一团。门泊舟转过头来,发现刘春正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这不是真心的微笑,而是非常商务的微笑。门泊舟发现这两年来尽管刘春收入在增多,但快乐却一年比一年少了。比如现在的他,微笑便已难掩倦容,似乎钱跟他有仇似的,兜里的钱越多,自己就越苦恼。
“谢老师关心。这是我们律所李天主任的器重,我也受宠若惊。”刘春回道。
门泊舟忍不住骂了出来:“受宠若惊?你该好好反省自己才是。你今年才升合伙人已经让我很失望了。”
“是,今后一定更加努力。”刘春笑着说,也不为自己辩白。
门泊舟“嗯”了一声,然后突然问:“你知道前段时间我和李法山打了场官司吗?”
刘春闻言一愣,然后回答道:“知道,老师大获全胜。”
“真搞不清楚为什么你前几年要和他搭档。我看这个人资质平平,也就只能给你打打下手。”门泊舟撇着嘴摇了摇头,“听说他还是李青云的儿子。李青云也算有两把刷子,怎么生个儿子这么不成器。”
刘春闻言,脸上的笑容开始渐渐消失:“老师,不要小看李法山。”
门泊舟听出了刘春语气的变化,看他的眼神里出现一丝惊讶。
“您别看李法山这人平时总吊儿郎当,做事也不甚细致,但他总爱剑走偏锋,出其不意,是很有天赋的。”刘春继续说道。
“是吗?这我可没看出来。”门泊舟冷笑道,“案子做得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表现甚至还不如那个三本出身的夏秋冬。”
“老师,他的水平怎么样,我很清楚。”其实如果是讨论其他事情,门泊舟这么说,刘春就不还嘴了,但这次他终究还是补了一句:“他很优秀。”
门泊舟一愣,他很少看到刘春在自己面前这么强硬:“那你和他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各自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已。”
门泊舟“嗯”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刘春:“听说你最近打了好几个和张太一有些瓜葛的案子?”
刘春云淡风轻地回道:“都是碰巧。”
门泊舟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小刘啊,他这个人深不可测,你要小心些。”
门泊舟很少对谁有正面评价,更不可能用“深不可测”这种词汇来形容一个人。
“知道了,谢谢老师。”
杨顶天作为原告起诉的案件终于开庭。
这天杨顶天依旧来到了现场,情绪稳定,看到法院门口的媒体朋友还微笑致意。
“杨老师,您对奔腾公司起诉您著作权侵权案败诉怎么看?”有位女性记者在杨顶天过安检前抓紧问道。
杨顶天闻言看向李法山。李法山挡在杨顶天面前对记者说:“我们认为这是一场非常错误的判决,且案件审理过程中,主审法官存在明显的挟私报复。我们目前已依法向中院提起上诉,相信中院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判决。”
这位女记者本以为只会得到一个不痛不痒的官方回答,却万万没想到随口这么一问还问出了内容。她立马跟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穷追猛打:“挟私报复?法官到底怎么挟私报复了?私指的是什么?”
杨李二人没再回答,径直走进了法院。
进门后,杨顶天有些犹豫地问:“李律师,这么做合适吗?”
李法山闻言冷冷地对杨顶天说:“如果你现在还余情未了可以跟我说,我们可以撤回上诉。”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么做对刘冰是不是太……”
“太怎么了?就准她屁股坐歪,胡乱判决,不准我们打击报复?”李法山的眼睛都瞪了起来,“杨顶天,你记住了,在上起案件中,我们是受害者。让对手尊重你的方式,永远不是妥协和退让,而是战斗!”
杨顶天沉默不语。
“那你为什么对记者话只说一半?”他还是忍不住问。
“如果我们现在和盘托出,届时有人说我们信口雌黄、输了案子便污蔑法官怎么办?并且,有些答案,我们直接说出来,远没有他们自己找到的来得可信。”李法山帮杨顶天把门推开。
进了法庭,李法山和杨顶天坐到了原告席。和以前一样,门泊舟也硬是在开庭前一分钟才踩着点到了法庭现场。
“全体起立。”诉讼参与人和书记员一同站起,本案法官也从内门里走了出来。
负责本案的法官叫苏杭之,年约四十,气度不凡。杨顶天见他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有些心虚,便问:“该不会这次审我们的法官又是刘冰那种看我们就不爽的吧?”
“不会,你宽心。”李法山说,“打官司主要是看证据,刘冰那是偶然事件,你不要过于挂怀。并且,我调查过了,这个法官说不定对我们有利呢。”
“怎么说?”杨顶天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术界也并非风平浪静,这门泊舟平时在圈子里并不是一家独大,他还有个叫王衡的死对头。我查了下,这个苏法官正巧是王衡的研究生,于是便通过律所的关系找到王衡,把这两个案子的情况跟他进行了沟通。王衡上周才在学术期刊上发了篇㨃门泊舟的文章,现在两家正打架来着。”李法山不动声色。
“那你怎么知道苏法官就听他老师的?”杨顶天问。
“我不能保证,但这事儿现在在法学界影响挺大,再加上王衡知道这案子由苏杭之管,他肯定会给苏法官讲讲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