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役役尘中累（2）

李弘冀的此番举动大大地鼓舞了军队士气，同时他在调兵遣将与慧眼识人方面的能力也让军中将士们对这个年轻的皇子刮目相看。李弘冀得知都虞候柴克宏英勇善战，便以自己的性命做担保，将柴克宏提拔为敌前主将。柴克宏果然能当大任，在战场上英勇奋战，不仅稳定了润州的局势，还率领军队解了常州之围，大破吴越军队，俘虏了十几个吴越将领。

然而，李弘冀的心狠手辣，也在这场战役过后显露了出来。为了震慑敌军，他将全部俘虏悉数杀死。这一举动惹怒了李璟，他觉得李弘冀的做法太过残忍，并且可能会激怒敌军，招来更大规模的报复。

可是朝中支持李弘冀的官员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表示，如果不立李弘冀为太子，难以安定军心。

李景遂本就对“皇太弟”这个头衔有着深深的畏惧，他只想安定过好一生，而这个头衔让他十几年来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趁此机会，李景遂再次上书请辞，恳请李璟准许他回到自己的封地，无论李璟如何挽留，李景遂执意不肯继续留在东宫。

交泰元年，李弘冀如愿以偿坐上了太子之位，李景遂则被李璟改封为晋王、天策上将、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启程回自己的封地。

然而，就在回封地的路上，李景遂突然中毒身亡。李璟得知这一噩耗，除了震惊，更是陷入深深的自责，他后悔自己让李景遂离开，给了别人杀死李景遂的机会。并且，李璟知道，那个“别人”，就是他的儿子，刚刚成为南唐太子的李弘冀。

虽然李景遂主动请辞，但李弘冀知道，自己并不讨父亲欢心，只要李景遂活着一天，自己在太子之位上就坐不安稳。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就是让李景遂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当李弘冀得知都押衙袁从范的儿子被李景遂杀死，他便买通了袁从范，在李景遂的饮食中下了毒。

除掉了叔叔李景遂，能威胁到李弘冀太子之位的就只剩下了弟弟李从嘉一个。李从嘉知道，自己的一目重瞳已经成为哥哥的一块心病，可这是与生俱来的容貌，他也感到无奈。

残莺何事不知秋，横过幽林尚独游。

老舌百般倾耳听，深黄一点入烟流。

栖迟背世同悲鲁，浏亮如笙碎在缑。

莫更留连好归去，露华凄冷蓼花愁。

——李煜《秋莺》

李从嘉觉得自己和哥哥李弘冀本应是最亲的人，却因为横亘在兄弟二人中间的皇权，而变得形同陌路。李从嘉原本是个重感情的人，可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第二个李景遂，他不得不借用残莺的孤寂与凄凉来表达自己对隐居生活的向往。

李从嘉喜欢陶渊明，羡慕他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惜，他终究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隐士，只能为自己取了诸如钟山隐士、钟峰隐居、莲峰居士等一堆隐者的名字，来表明自己对隐居山林的渴望，也是以此向李弘冀表明，自己无心争夺皇权。

山舍初成病乍轻，杖藜巾褐称闲情。

炉开小火深回暖，沟引新流几曲声。

暂约彭涓安朽质，终期宗远问无生。

谁能役役尘中累，贪合鱼龙构强名。

——李煜《病起题山舍壁》

这首《病起题山舍壁》所表达的含义，像极了那两首《渔父》。李从嘉是在借诗表明自己只愿默默隐居，将这首诗题在山壁之上，就是希望有更多猜忌他的人能看到，明白他真的不关心政治。

诗中所说的“病”，并非真的病，只是烦恼的代称。李从嘉特意引申了王维的“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来表明自己不愿穿龙袍，只甘心做一个普通人，希望能隐居山舍，跳出红尘烦恼世界。

叔叔李景遂的离奇死亡，更让李从嘉看清，人的寿命无论长短，都只不过是暂时的寄居色身，而这具色身，也早晚都是要坏朽的。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像东晋高僧慧远大师那样，皈依净土，进入极乐世界。与人钩心斗角实在太累，他不愿做那些徒劳无益的事情。鲤鱼化龙只是世人的幻想，既然不可能实现，也就没有必要去累自己而“役役”了。

可是也有人说，李从嘉这首诗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句“贪合鱼龙构强名”，就是在表明自己渴望“鲤鱼化龙”之心，否则他为何在登上皇位之后为自己更名为“李煜”？

无心也好，有心也罢，没人能真正了解李从嘉写下这首诗时的心境。后人只知，虽然李从嘉并未刻意去争夺，南唐的江山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肩上，也为他带来更多无从躲避的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