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长有尽时（1）

在看似平静的岁月里，南唐的文人才子在皇帝李璟和皇子李从嘉的影响下，尽情吟诵着他们眼中的美丽与哀愁。然而眼前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暴风雨袭来前的平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南唐薄弱的军事力量已经几乎无力继续维持这繁华富庶的假象。

保大十五年十月，周世宗柴荣亲征，向南唐发起了第三次进攻。这是一场势不可当的进攻，当后周军队抵达濠州时，南唐军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很快，濠州的南关城和羊马城便被攻克。

濠州告急，终于让李璟意识到南唐的文化和军事已经两极分化得如此严重。他虽心急如焚，却也手足无措。而李从嘉依然没能在此时替父亲分忧，却还在东宫中吟诵着他的风花雪月，模仿着少妇的口吻，在词中诉说着少妇缱绻怀人时的百无聊赖。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

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李煜《采桑子》

晚春时节遍地落红，总能让女子触景生情。词的开篇两句，虽一个字都未曾提及女子的动作，却仿佛能让人看到一个女子独坐窗边，举目窗外，看落花随风凌乱飞舞，最终片片落红无声无息地消逝在风中。

不提春日，却一下子就能令人联想到此时是晚春时节，这正是李从嘉的高明之处。“春逐红英尽”，看似是在写落花，实际却是少妇在用晚春的落花来比喻自己，而“舞态徘徊”的，并不是落花在风中飞舞的姿态，而是少妇凌乱的情思。

晚春时节的花朵最是脆弱，一阵轻风便能摧残大半，更何况加上一场春雨的打击，窗外枝头曾经开得繁盛的花儿恐怕是无一能够幸免了。其实，被细雨打湿的，又哪里只是落花，分明还有少妇的思念。也正因如此，她才紧锁愁眉，久久未能舒展。

春日美好，却又短暂，像极了女子的青春。因为愁绪满怀，所以不展笑颜，岁月蹉跎催人老，由古至今，大多数女子都曾因为年华易逝而心怀感伤吧！

“绿窗冷静”，点出了女子的孤寂。她所处的环境是寂静的，一个人独守在空荡荡的闺房之中，看窗外花落，听窗外雨潺，越发清冷。孤寂，是少妇忧思不断的源头，而造成她孤寂的原因，则是“芳音断”。

李商隐说“蜡炬成灰泪始干”，李从嘉则说“香印成灰”，他们口中的“成灰”，都是在写心境，李从嘉笔下的少妇心境，更多了一些无可奈何、百无聊赖。或许唯有昏昏睡去，那思念的人才能在梦中得以一见吧？

一半相思，一半无奈，是李从嘉词中少妇的纠结心境。而放眼现实中的南唐，也已经陷入文人欢歌、将士悲歌的尴尬境地。

遭受后周军队攻打的濠州已经混乱不堪，守城主将郭廷谓丝毫不敢松懈。就在此时，周世宗柴荣派人劝降郭廷谓，许给他高官厚禄。苦守了多日，迟迟不见援军，郭廷谓的确有些绝望，可是如果他投降后周，那留在南唐的家人该怎么办？思来想去，他只得与后周定下密约：让他先回金陵安置好家人，再来投降后周。

郭廷谓一面派人回金陵安置家人，一面打探南唐朝廷的情况。如果南唐朝廷能派出援军增援濠州，郭廷谓还不至于太过失望。可惜，金陵城依然歌舞升平，丝毫没有即将丧失国土的紧迫感。

郭廷谓彻底失望了，率领手下兵将举城投降，濠州城中上万士兵与万斛军粮尽数归后周所有。这无疑大大鼓舞了后周军队继续向南唐进攻的士气。

接下来，后周入侵南唐的每一场战役都进行得无比顺利。先是郭廷谓率领自己的旧部攻打南唐天长县，与此同时，柴荣派出数百骑兵进攻扬州。扬州守将早就带着城中百姓南迁，后周军队兵不血刃就拿下扬州，很快又攻下泰州、海州等地。

南唐楚州守将张彦卿、郑昭业与后周军队苦战四十余天，还是没能等来皇帝派出的援兵，他们带领手下千余名将士奋战到最后一刻，因为不愿投降，最终自刎而死。城中百姓也没能幸免，惨遭破门而入的后周军队屠城。

楚州城中尸横遍野，李璟却依然在忙着写诗填词。那些伤感的字句终究不是武器，不能击退敌军。后周军队在长江北岸如入无人之境，随时可能攻打到金陵城。曾经，李璟认为不熟悉水战的后周军队一定不会攻打到长江，而此时，他眼睁睁看着本属于南唐的一座座城池陷落，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高估了南唐的军事实力。

今日今时，李璟已经不能再奢望保存南唐江山的完整，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帝位，哪怕割地求和也在所不惜。

当柴荣收到由李璟亲手书写的降表，得知南唐愿意割让江北所有土地，他大喜过望，并立刻写了一封诏书回复李璟：“皇帝恭问江南国主。”

“江南国主”，简单的四个字，轻描淡写便抹去了李璟的帝位。柴荣绝不允许南唐再以一个独立王国的身份存在，而南唐割让出的那些土地，也并不能满足他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