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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愁往恨何穷(2)

书名:诗词里的中国:李煜词传本章字数:2432

偶尔,李煜兴之所至,便会召集宗亲大臣入宫赴宴,宴席上的菜品全部由他和小周后亲手研制,再命宫中御厨制作。每一道菜品都芳香扑鼻,李煜还专门为这样的筵席取名“内香筵”。

一面是美食,一面是歌舞,筵席之上,耳目与味蕾都得到了极大享受。能见到小周后亲自献舞,是宗亲大臣们最大的眼福。看着小周后翩然起舞时的曼妙身姿,李煜眼神中有着满满的骄傲。有时,小周后的舞姿也会让李煜想起大周后年轻时的样子,斯人已去,再不能复生,李煜徒生伤感。然而对许多后宫女子来说,李煜思念大周后时,往往是她们得以接近李煜的最佳机会。

宫中有一个名叫流珠的宫女,最擅长弹琵琶,听过流珠所弹琵琶曲的人,无不称赞其堪与大周后媲美。大周后生前所作的琵琶曲《邀醉舞破》与《恨来迟破》,是流珠的拿手曲子,据说大周后在世时,就曾对流珠弹奏这两首曲子的技艺称赞不已。小周后入宫之后,为了避免引起小周后不快,有关大周后的一切都成了忌讳。如今,除了流珠,这两首曲子已无人会弹了。

每当李煜思念大周后,便会召流珠来为自己弹奏这两首琵琶曲。曲声流淌,李煜闭上双眼,想象着大周后就在身旁。那是一种痛苦而又美好的滋味,只要不睁开眼,时间仿佛就又能回到过去,曲声犹在,人也不曾远离。

不知不觉,李煜泪湿衣襟。流珠在一旁柔声安慰,李煜蓦然被拉回现实。那个被她辜负了的女子,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那无处安放的情思,最终还是被转嫁到了流珠身上。

即便是短暂的恩宠,已是大多数女子求之不得的事情。李煜正值壮年,才华横溢,俊秀儒雅,后宫之中没有哪个女子对他不心动。但女子若只懂以色侍人,便失了情味。只有像大周后和小周后那样才貌双全,精通诗词音律,又懂风雅享乐的女子,才会让李煜钟情不已。

至于那些能学着大周后和小周后弹一首琵琶,唱一支曲子的女子,李煜不过偶尔宠幸,聊以慰藉罢了。

李煜的词,向来被宫中女子争相传唱。他曾填过一首《嵇康曲》,被一个名叫薛九的宫女演唱得字正腔圆,宛若天籁。她不仅专门研练《嵇康曲》,还为此独创《嵇康曲舞》,边歌边舞,犹如惊鸿仙子,如梦似幻。

后宫女子多为李煜倾心,但若说对李煜有真情实感者,却寥寥无几。薛九算得上是对李煜一片真心的女子,后来南唐覆灭,宫中女子大多另寻出路,很快便将曾经的国主淡忘了,唯有薛九,她所在的教坊司解散之后,她辗转流落到洛阳,在福善坊歌舞班中暂谋生计。即便如此,她依然心怀对李煜的爱,将《嵇康曲》重新填词,又重新编排了《嵇康曲舞》,以这样的方式,把那段终将被历史尘封的往事讲述给世人听。

众人只觉歌舞精彩,却无人看到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清泪。若李煜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女子不计较他的地位,不计较自己的名分,依然对他心生怀恋,不知是会感动得潸然泪下,还是后悔当初的不懂珍惜。

此时正处于内外交困、风雨飘摇之中的南唐,因李煜和小周后那场奢华的婚礼几乎耗空了国库。李煜却丝毫不知收敛,除了动不动大宴群臣,还下令打开国库,与民同乐。

徐铉为此十分忧心,不惜惹怒国主,也要写诗上书劝谏。李煜和小周后的奢靡,已让这位老臣为南唐的未来焦心。李煜却忘记了自己身为国主的责任,一心沉沦于爱欲与物欲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六衣盛礼如金屋,彩笔分题似柏梁。”徐铉这首《纳后夕侍宴》中的“金屋”,是在引用东汉汉武帝“金屋藏娇”的典故;“柏梁”说的则是汉武帝晚年给宠妾王夫人修筑的宫殿,以黄铜为柱,柏木为梁,极尽奢华。徐铉把小周后比成陈阿娇和王夫人,然而,只懂风雅不懂朝政的李煜,又如何比得上雄霸天下的汉武帝?

小周后虽奢华享乐,却并不是善妒之人,任由后宫女子为了争宠明争暗斗,每个人都使尽浑身解数。

一个名叫秋水的宫娥容貌娇美,最喜爱在衣服上熏香,身处花丛之中,衣服上的香气引来彩蝶翩翩环绕,她便仿佛花中仙子,让李煜动情。

秋水并非只有美貌,也颇通文墨。据说她的名字便是取自王勃《滕王阁序》中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偶尔,秋水也能陪李煜品两句诗词,谈一谈风月,对李煜来说,女子无须过分有才,如秋水这般能与自己谈上几句,让自己在她身边觉得安心便足以。

除了秋水,还有一个女子乔氏,也为李煜倾尽了真心。佛教是李煜的信仰,南唐宫中无人不知,但后宫中能与李煜谈论佛经的女子,唯有乔氏一人。

乔氏个性温婉,柔贞平和,李煜与她共处一室时,常有如沐春风之感。乔氏能写一笔娟秀飘逸的书法,心思沉静,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里替李煜抄写佛经。每抄完一卷,她便将佛经装裱成册,再用精致的布帛包起来,呈送给李煜。

李煜欣赏乔氏耐得住寂寞的个性,乔氏不喜欢出席歌舞酒宴,大部分时间都在闭门抄佛经。这种安静的生活让她觉得踏实自在,身处喧嚣却远离喧嚣的感觉如同遁世一般。

宁静也是一种智慧,常年与佛经为伴,乔氏已被熏染成一个举止端庄、眼神笃定的女子。李煜对她除了喜爱,更多的是敬佩。每次两人谈论禅理,乔氏总有独到的见解。在佛学方面,李煜简直把乔氏当作了知己。

一日,乔氏又将精心抄录好的一卷佛经呈送给李煜。李煜打开精致的包装,看到里面娟秀的字迹,不禁被乔氏的用心感动。于是,李煜立刻命人准备了金粉和纸张,亲自用金粉抄写了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又亲自装裱起来,回赠给乔氏。

金粉抄写成的佛经,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纵然乔氏再淡泊,还是不禁被李煜给自己的这份馈赠震惊。乔氏将这卷金字佛经视若珍宝,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这卷金字佛经也成为维系乔氏与李煜情感的纽带,当南唐覆灭时,大部分宫人都被遣散,乔氏义无反顾地留在了李煜身旁。

跟随李煜去往汴梁的那一路处处艰辛,乔氏却将那卷佛经收藏得极为妥帖,没有丝毫受损。对她而言,那不只是一卷贵重的佛经,更是李煜送给自己的真心,必须用性命去呵护。

直到李煜离世,乔氏才将这卷佛经捐给相国寺。并非她已对李煜忘情,而是因为她太过珍视这卷佛经,希望它能常伴佛祖。或许,乔氏在以这样的方式替李煜的亡魂超度。

在那卷佛经的卷末,乔氏留下了这样几行小楷:

故李氏国主宫人乔氏,伏遇国主百日,谨舍昔时赐妾所书《般若心经》一卷在相国寺西塔院。伏愿弥勒尊前,持一花而见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