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愁往恨何穷（1）

浮华会蒙蔽双眼，让人看不到背后的苍凉。李煜是个优秀的词人，却绝不是个合格的国主。无论年岁几何，李煜都不愿舍弃天真。所谓“天真”，是心地单纯，性情真诚，不做作，不虚伪；但与此同时，天真也意味着不够成熟。身为一国之主，天真是大忌。

李煜天真地以为，北宋已经接受了南唐的臣服，肯让南唐君臣偏居一隅，保留一方净土。他更以为，结束了战争的南唐已开始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却不知在他日日和小周后歌舞升平的同时，南唐百姓已不堪重负，民不聊生。

北宋对南唐的“包容”，是建立在大量岁贡之上的。每年南唐都要向北宋进贡大量财物，这些财物都是从百姓上缴的赋税中得来。李煜以为保住了南唐的太平，其实，不过只保住了他自己奢靡享乐的生活而已。

百姓的疾苦，李煜并非放任不管，而是根本不知道。在小周后的陪伴下，李煜比从前更懂玩乐。小周后懂生活，更懂李煜，她总能投其所好，玩得风雅有格调。

小周后喜欢用香，也擅长制香，就连很多焚香的器具都是她亲手制造的。她最喜欢垂下帘帐，点燃香炉，自己就坐在香烟缭绕之中，仿佛出尘的仙子。她唯一的遗憾，便是睡眠时不便焚香，因为一个不慎便会引起火灾。为此，小周后专门研制出一款香：将香味浓郁的鹅梨挖成碗状，再把沉香放入其中熏蒸，每晚入睡前，将鹅梨放入帐内，无须焚烧，便能散发出袅袅甜香，沁人心脾。小周后还专门为这款香取了名字，叫作“帐中香”。

对于香气，小周后有天生的敏感，除了熏香，她对花香也十分钟情。大婚之后，小周后特意命人在移风殿建造了一座漂亮的花房，花房四壁雕镂着形态各异的花筒，每一个花筒里面都栽种着一株名贵花卉。

光是雕镂那些花筒，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小周后又在花房中摆满各种奢侈的装饰品，带着珠光宝气的花香，无须细闻，光是远远看着这些装饰品，便是一股花香掺杂了金钱的味道。

小周后觉得宫中种花的陶盆不够漂亮，又在每个陶盆外套上越州秘色窑烧制的“夺得千峰翠色来”瓷盆，每个瓷盆造价不菲，即便是在宫中，大量使用也堪称奢靡。

李煜与小周后在享乐上从不在乎金钱的花费，更愿意为此花心思，李煜在大婚之前修建的那座红罗亭就是小周后最喜欢的夏季乘凉之地，亭中小榻只能容纳两人，他们便常常坐在亭中享受专属于二人的甜蜜。

在南唐后宫中，唯有小周后从不需刻意争宠，李煜早已将大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她的年轻、可爱、风雅、懂享乐，都是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原因。和她在一起，李煜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他们一同沉浸在奢靡的享乐之中，李煜对周娥皇的愧疚在一点点减少。原来，再难忘的旧爱，终有一天也会被新欢取代。

因为小周后的到来，南唐后宫佳丽想要从李煜那里获得些许宠爱都成了奢望。一入宫门深似海，没有君王的宠爱，日子便更加难熬。为了让李煜多看自己一眼，嫔妃们不惜舍弃原本的自我，模仿着小周后的一举一动。

小周后喜欢的衣服，总是很快就能在后宫嫔妃间流传开来。因为小周后穿绿色衣裙好看，嫔妃们就把自己的衣裙和首饰统统换成绿色，南唐后宫一度变成了绿色的海洋。即便如此，李煜眼中依然只有小周后一人。

美丽的衣裙，不过是灵魂的点缀。李煜爱的是小周后其人，在他眼中，她的一切都是对的，是美的。可嫔妃们并不死心，总觉得是自己衣裙的颜色不够出众。于是，有人开始自己动手调制染料，就为了让自己身上的那一抹颜色能更与众不同一些。

曾经有一名宫女将染好的绿色布料放在外面晾晒，却忘记收起来。当她想起时，布料已在外面晾了一天一夜。刚刚染好的昂贵衣料最怕清晨的露水，被露水沾湿的布料极易斑驳褪色，再不能用。

那名宫女急匆匆赶去查看晾在外面的布料，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主子责骂的准备。没承想，那布料虽被露水打湿，却并未褪色，反而因为露水的映衬越发青翠艳丽，仿佛晨露中的翠竹，鲜艳欲滴。

这简直给了后宫女子莫大的惊喜，用这样的布料裁出的衣裙在夏日里穿着，光是视觉上就有种清爽出尘的感觉。这种衣料还被南唐后宫女子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作“天水碧”。不仅嫔妃们纷纷用其裁制衣裙，就连小周后都用它来充实自己的衣橱。

醉心风雅之人，大多不喜爱浓烈的色彩。李煜笃信佛教，在衣饰方面喜爱淡雅的色调，更不喜欢后宫女子浓妆艳抹。然而，若是天生姿色平平，便不得不用浓艳的妆容来修饰，唯有天生丽质，才不需妆容的衬托。

当年，大周后一袭素颜，依然美得出尘。如今，小周后与姐姐同样天生丽质，只需简单的点缀，便美得醉人心魄。李煜最大的乐趣之一，便是为小周后设计妆容。他将茶油花子制成大小、形态各异的花钿，贴在额头上，再饰以金箔，简约清丽，却别出心裁，将小周后白皙的脸庞衬托得如同出水芙蓉。

江南女子本就娇俏，一袭素衣，一点淡妆，便是一种别样的风情。很快，这种名为“北苑妆”的妆容在南唐风靡一时，民间女子也纷纷效仿。不仅是为了效仿这种妆容的别致，更因为这是国主亲自为国后设计的妆容，有夫妻和睦的寓意。

夫妻和睦，是天下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奢望，却是小周后再寻常不过的日常。身为女子，她是何其幸运，嫁得有情郎，他将她的一服一饰、一饮一食放在心上；然而，身为国后，她又是何其不幸，荣华尚未享尽，便遭遇国破家亡。

小周后并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此刻的她，依然忙着与李煜研究如何享受生活。民以食为天，国主与国后自然也不例外，尤其像李煜与小周后这般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对饮食更有着极高的追求。

他们喜欢一起动手创造美食。在美食方面，李煜敢想敢做，总能将别人意想不到的食材混合在一起，融合成独特的美味。李煜和小周后都钟爱有香气的饮食，他们反复尝试了多次，终于研制出一款香气扑鼻的香茗。李煜将茶乳制成片，光是烹煮时飘出来的香气就已经让人欲罢不能。

他们似乎已经把研制带有香气的美食当成一件正经事来做，李煜特意搜集各种外夷所出的芳香食材，将不同食材制成不同种类的美食。每发明一道美食，李煜都要亲自题名，并且正式录入食谱当中。计算下来，由他和小周后一同创造的带有芳香气味的美食竟多达九十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