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的知识论(2)
或问“明”,曰“微”。或曰:“微如何其明也?”曰:“微而见之,明其悖乎。”
只有能够看见特别细小的东西才能称得上是“明”。
吾寡见人之好徦者也。迩文之视,迩言之听,偭则徦焉。
意思是我很少见到有人喜欢离我们遥远的古代圣人的文章和言论,都是喜欢晚近诸子的文章和言论,因为离我们近,离我们遥远的古人言行就不去听、不去看。
为了知幽见微,就必须掌握更多的知识。扬雄个人的知识范围极为广泛,无论是哲学、历史、文学,还是天文、历法、语言文字、音乐等无不旁搜博采。所以他说:“多闻见而识乎至道者,至识也。”因为多闻而认识的至道,才是真正的知识。
然而,仅仅是对具体事物的认识还不是智者的最高目标,知识的重要程度是有高下之别的。从认识上来说,扬雄注重事物的根本性规律而非一般规律,认为这是大知与小知的区别。
或问:“小每知之,可谓师乎?”曰:“是何师与?是何师与?天下小事为不少矣,每知之,是谓师乎?师之贵也,知大知也,小知之师,亦贱夫。”
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
圣人存神索至,成天下之大顺,致天下之大利,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也。
意思是圣人注重保养精神,以探寻事物深奥的道理。让天下达成大顺获致大利,使天人和同,完全合一。
鹪明冲天,不在六翮乎?拔而傅尸鸠,其累矣乎。
李轨注曰:“拔鹪明之翼以傅尸鸠,不能冲天,适足为累耳。谕授小人以大位而不能成大功也;又言学小说不能成大儒。”
只有贯通天人,才是智的真正体现。这正是《四行》篇所谓的“知天道曰圣”的具体化。也就是在这一目的的驱使下,扬雄才构拟《太玄》,试图为自然、社会与人事寻找一个根本性的规律。
对于道家理论中一个普遍的观念,即知识与智慧反而会害及自身,扬雄进行了旗帜鲜明的驳斥。在扬雄看来,不能保身的智只能称为小慧,真正的大智完全能够做到避害全身:
或问:“人何尚?”曰:“尚智。”曰:“多以智杀身者,何其尚?”曰:“昔乎,皋陶以其智为帝谟,杀身者远矣;箕子以其智为武王陈《洪范》,杀身者远矣。”
这种观点当是受到董仲舒的影响,在董仲舒那里,所谓智即有预见性、有判断力,行为得当,语言简约不可更易,而最终的表现是能够保身无患,福及子孙。
就认识论而言,有一个根本问题,即知识的来源问题。孔子说:“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又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者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将知识的获取分为生而知之与学而知之两种,由此也就开启了知识论的两条发展线索。不过实际上,那种不待学而能知的“生知”,在孔子那里只是虚悬一格,它给以后孟子先验主义的“良知良能”说预开了门户,但总的说来,在早期儒家的思想中,“生知”并不占重要的位置。
在知识的起源问题上,早期儒家更多的是经验主义的,即知识起源于经验。扬雄也否认有“生而知之者”,即有可以不接触经验生来就有正确知识的天才。扬雄同样仿照孔子把人分为四等:“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无焉,为众人。”在他的四个分类中,完全没有不学而知者的地位。扬雄又说:
“先知其几于神乎!敢问先知。”曰:“不知。知其道者其如视,忽、眇、绵作昞。”
先知就接近于神了,请问先知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知道,懂得道的人就像是视力好的人,别人忽视的、眇远的、细小的东西他都能看到。圣人所以能先知如神者,非有异术也,见微知著而已。这就像眼睛视物一样,善于观察的人,能够看到秋毫之末;善于运用智慧的人,能够看到几微之萌。并不存在可以不接触事物而天生知之的先知。
在知识的获取如何实现这一点上,扬雄显然也接受了荀子认识论的影响。荀子的认识论充满了朴素唯物主义的观点,乃是先秦认识论上的最高成就。荀子极其重视“心”的作用:“心也者,道之工宰也。”“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知识的获取如何实现,通过什么途径呢?同样是“心”在起作用。荀子说:“故治之要在于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在这一点上,扬雄的知识论受荀子的影响最大。知识的获取,尤其是隐微幽奥的、规律性的、有关“天”的知识的获取,是由于心的作用。扬雄认为心灵具有穷神知化、深入事物内部认识其规律和法则的能力:
或问“神”。曰:“心。”请问之。曰:“潜天而天,潜地而地。天地,神明而不可测也。心之潜也,犹将测之,况于人乎!况于事伦乎!”
认识的主体——心具有认识事物的能力,但是知识的获取还必须借助于耳、目等感官普遍地接触客观的对象,“目上于天,耳入于渊”。如果耳目塞闭,那就断绝了心的认知能力,“割其耳目,及其心腹”,“冥断否,在塞耳”,就不会有清晰、正确的认识。
扬雄还特别强调心对于认识的作用,认为内心清明、通达,就可以视无不见,无所不晓,“内其明,目窥深也”,“中冥独达,内晓无方也”。相反,内心昏暗,就会耳目错乱,视而不见。这是对荀子认识论思想的继承。
扬雄认为人的认识应该客观地反映对象的情况。他说:“上索下索,遵天之度。往述来述,遵天之术。无或改造,遵天之丑,掜拟之天元。”“上拟诸天,下拟诸地,中拟诸人。天地作函,日月固明,五行该丑,五岳宗山,四渎长川,五经括矩。天违、地违、人违,而天下之大事悖矣。”这是说,客观世界有天地、日月、五行、山川等存在。天地有自己的规律,日月有其固有的光明。《太玄》只是模拟这些客观的情况,不敢改变。如果一个思想体系或者政治措施与实际情况相违背,那就非碰壁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