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我们仍然需要彼此
父亲
小时候,父亲曾经买过一块土地,他买下这块土地后,地价很快就上涨了3倍。但是原本应该很高兴的父亲,却露出了忧虑的神情。因为如果我们稍微晚一点签约,这笔土地增值的钱就会属于前地主,所以父亲对前地主感到很抱歉。“世界上哪有什么不劳而获的事?我不能让别人流下血泪。”父亲苦恼了3天之后,终于决定去找前地主,要求取消合约。尽管前地主说没关系,父亲还是解了约,将土地交还给他。当时,我无法理解父亲这种固执、丝毫不懂得变通的做法。但是,父亲总是对我说:“惠男呀!你要成为一个助人者,而不是害人者,你要正直地活下去。”如今,父亲已经去世20多年,每当我想耍点小聪明或是心存侥幸时,都会想起我父亲,然后恢复正念。我从父亲身上,学到了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唯有堂堂正正地活着才是王道的处世观念。
母亲
每当父亲训斥我说,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三更半夜还在外面走时,我都会气咻咻地向母亲抱怨父亲:“妈,你怎么有办法跟这样的人住在一起?你真的喜欢这么固执不通的人吗?”然后母亲就会笑着说:“你哪里会懂?”母亲夹在父亲和我之间,经常要充当我们的和事佬,真是吃尽苦头。虽然母亲总是告诫我,不可以跟父亲顶嘴,但是另一方面也会对父亲说:“惠男自己会看着办,你就别管她了。”回想起来,不论我做什么,母亲都不曾责骂过我,而且始终相信我,我从母亲身上,学习到了机智地解决冲突的方法,了解到如何倾听,以及信任孩子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丈夫
我的丈夫是让我同时体验到天堂和地狱的人。跟我丈夫相处的过程中,我深切地领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别人,我只能改变自己。
儿子、女儿
我的儿子、女儿虽然遗传了我的基因,却是与我不同的生命体。生了孩子之后,虽然我不得不放弃完美主义,也修改了自己的人生计划,但是我并不后悔。我很高兴孩子们来到我身边,在生儿育女的过程中,我觉得很幸福,至少我成了不会让孩子引以为耻的妈妈。而且,更令人感动的是,孩子们告诉我,他们爱我。每逢此时,我都会激动不已。
韩国国立精神病院院长
韩国国立精神病院是我的第一个职场。当时的院长十分讨厌我,在我任职期间,一再刁难我。他总是看我不顺眼,百般侮辱我,并且威胁我说“不喜欢就离职”。虽然我自认为是个聪明的人,但是面对掌控着医院人事权的院长,真的是相当无助。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没有这个院长的刁难,我说不定会盛气凌人地惹出不少事端。因为他,我尽早了解到自己的不足,懂得了谦虚,也学会了如何忍受那些我讨厌的人,并且领悟到那些爱我的人是多么令人感激。
同期和前后辈
我的第一本书出版时,跟我同期的医生们的反应是“书的封面很漂亮”“如果我当初也选择去比较轻松的精神科,我也可以写出一本书”。我听到的不是祝贺的话,而是这种不咸不淡的话,我感到很遗憾。但我只是一笑置之,因为我知道,要衷心地向别人表达祝贺之意是多么困难的事。回想起来,不论我是领先还是落后于这些同期或前后辈,如果不是他们在我身边,说不定我在某一瞬间就会停止成长。实力出众的同事不停向前迈进的模样激励着我,让我为了不落人后而更加努力。所以他们成为我的正面刺激,偶尔还会基于同病相怜的心情,成为彼此的安慰。
患者们
30多年来,我能够坚守精神科医生的岗位不曾离开,正是多亏了这些来找我看诊的患者。因为有了他们,我才能感受到自己工作的乐趣和价值。我希望为那些相信我的患者竭尽所能。对我来说,患者们是我最好的兴奋剂,托他们的福,我才能够持续不断地学习和向前迈进。
仔细想想,我出生的时候,是多么弱小,我在父母的疼爱下茁壮成长,遇到了许多朋友,与他们一起长大,进入社会后,又遇到了许多人,才成就了现在的我。在这个过程中,我曾经受伤和伤人,有时也觉得很委屈,有时会讨厌某人,有时会生气,有时过于伤心而流泪,有时会因为受伤而无法做任何事,有时也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大声欢呼,有时则像心脏快要炸开般深受感动。
直到我40岁为止,我都很自豪能够完成这整个过程,并且认为是因为自己做得很好,所以才成就了现在的我。我觉得即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帮助我,我也可以独自站起来。我误以为只有别人需要我,而我压根儿就不需要别人伸出援手。
因此,当我离开国立精神病院时,甚至还担心,没有了我,这家医院该如何营运下去?在我决定离职之前,除看诊外还负责训练9名住院医师,我也很担心这些年轻的住院医师若是没有我的帮助,是否能够好好成长。但是后来想想,当我想离开国立精神病院这个稳定的职场,并且尝试自己开办诊所时,我似乎对自己会变成独自一人感到非常紧张。所以,我才会以“住院医师们还需要我,我不该离开”为由,一再推延离职时间。换句话说,我是在为自己找一个不离开的借口。事实上,即便没有我,住院医师们也可以表现得很好。
当我发现自己内心的依赖感,希望有人在我身边时,我感到十分震惊。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人生是靠自己的力量来开展的,所以不明白为什么我竟然会期待有人陪伴。但是,当我回头仔细想想,其实始终有人在我身边,只是我觉得都是别人有求于我,而别人对我并没有提供什么帮助,所以认为他们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收获最多的人其实是我。
每当我疲惫不堪时,他们始终在身边陪伴着我,即便我像个没出息的人一样,他们还是用爱拥抱着我。因此,他们也成为我的典范,让我感到“希望变成像这个人一样”“应该效法这个人来行动”。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想,曾经伤害过我的人,也是值得感激的,因为我不希望活得像他们一样,有时想要对他们报仇的心也鞭策着我向前迈进。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在某一瞬间就会认为“这样就差不多了吧”,然后变得懒散或是妥协,中途放弃。
为了向父亲证明我是对的而硬撑下来的许多点点滴滴;虽然埋怨我先生,但是为了守护心爱的孩子们而变得坚强的许多瞬间;遭受国立精神病院的院长侮辱而坚持下来的时刻……最后,我凭借着别人的爱与信任而成长,承受着别人的嫉妒、羡慕或侮辱而变得强大。他们让我体会到世态炎凉,也了解到倘若有勇气承担风险,这个世界其实相当有趣及令人振奋。而且,这整个过程将是一段探索未知的自我的经历。曾经有些人问我:“要试试看吗?”“要吃吃看吗?”“要去看看吗?”然后,我去试一次、吃一次,也去看一次。当我累积了无数的新体验之后,也就更了解自己擅长什么、不会做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后,在这60余年的人生过程中,借由与无数人的关系,成就了现在的我。
随着帕金森病的病程日益进展,我的依赖性不可避免地增长,心理也变得越来越脆弱,觉得很难再坚持下去。但是,当我环顾周围的人之后,又撑到如今。
有些时候,我会对周遭的人们感到厌烦。每次遇到那种明明不曾帮过我,却总是期待我伸出援手的人,我就会发火。当看到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时,我可能会对人际关系感到厌倦。但是,这些令人讨厌的人际关系累积起来,才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我。由于家人和朋友们的关心,我才有办法活到今天。我希望你身边也拥有在你觉得疲惫时,可以默默地借出肩膀让你倚靠的人。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么,你不就也能够像我这样产生活下去的勇气吗?偶尔向某人撒撒娇又何妨?反正,人就是要互相依靠才能生存下去。也许对方正在期待你对他撒娇,而不是说“我没事”呢。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比听到某人说“我需要你”更令人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