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爱你塞北的雪(2)
郭敬在崇礼待了一周。政府大力支持,只不过崇礼是贫困县,财政上确实拿不出钱。算了算整体需要的投资额,除了雪道建设,滑雪器材的投入也是很大一笔钱。同来的单兆鉴却说没有问题,中国滑雪协会能提供技术和器材支持。当时中国滑雪协会有一大批旧器材,可以交给滑雪场。
为了了解当地雪季的情况,他们还去山下的窑子湾村,和村里的人聊了聊。
一切打理妥当,郭敬留下一笔钱,让介绍人先带人开工,伐木清道、搭休息用的棚子。滑雪场开业,北京是重要市场,需要提前做些宣传,雪场建好后还需要后续的资金维护,他将股市里的十几万资金取出,开始在崇礼创业。
雪道开建,单兆鉴选好地形,施工队砍掉山坡上的白桦树,运到山下,再用伐下来的树钉成两个简易的大棚子。崇礼冬季寒冷,白天最低温度时常在零下20摄氏度左右,山里边就更冷了。修好的棚子外观有点似蒙古包,四五米高,里面有一百多平方米。在里面生上炉子砌段火墙,就能供来滑雪的人休息的时候取暖休整。
这也算是崇礼滑雪场滑雪大厅的起始了吧。
雪季已至,滑雪场要抢时间亮相。1997年元旦,雪道还没有完全建好,滑雪场就开业了,名为“塞北”,取自歌曲《塞北的雪》。
第一条雪道300米长。雪况不好的时候,雪场就雇村民从更远的树林里背雪过来,每袋五毛钱,倒在雪道上,再用铁铲拍平,用雪板压平。最开始条件艰苦,没有索道,上山滑雪,要么坐马拉的爬犁,要么坐农用三轮车。再后来,就是用一辆212北京吉普拉往返的滑雪者。
不过,对真正的滑雪者来说,那时候的野雪道也是一种乐趣。有那时的雪友在其文《塞北滑雪散记》中写道:
白桦林中,可疏,可密。林间道上,可宽,可窄。平缓的山谷,形成一个天然的U形道。各种坡地,陡的、缓的、长草的、带包的、埋着树根的,只要你想,只要你能,乐意在哪儿滑就在哪儿滑,乐意从哪儿下就从哪儿下。这就是野趣。
至此,塞北滑雪场正式营业,也从此掀开了崇礼滑雪史的新篇章。
塞北滑雪场有过辉煌的时候。2000年,恰逢千禧年,这年的春节,塞北滑雪场250个供客人住宿的床位挤了359个人,都是来滑雪的。到后来,员工们把宿舍让出来,自己住到村里去,郭敬则直接在地上铺一层海绵垫,度过了让他心潮澎湃的那一个个冬夜。
后来呢,后来的结局是让人不胜唏嘘的。
用一句话来总结塞北滑雪场后来坎坷的发展路径,那就是当郭敬想大展宏图引进意大利投资,共建他的第二个雪场多乐美地时,经营理念以及思维方式的不同,导致中外双方管理层频频产生摩擦,再加上后来周边新雪场的崛起,竞争激烈,塞北滑雪场最后负债累累举步维艰。
撑不动了,郭敬决定先停业“冬眠”,遂关闭了塞北滑雪场。
点燃崇礼滑雪火苗的第一代滑雪场,遗憾而悲壮地静止在喜鹊梁的坡道上。
再见到的塞北滑雪场
塞北滑雪场的旧址一直都是在的,我决定去看看。
走遍崇礼所有的滑雪场这个愿望,就像当时我要努力看遍崇礼四季不同的颜色一样的坚定。
夏日的崇礼本就不热,那天早上,雨后初霁,下了一场夜雨后的翠云山奥雪小镇就更凉爽了。我和小伙伴们从正在夜以继日完善奥运保障最后工程的翠云山出发,随着导航的指引,开车向塞北滑雪场的方向驶去。
开到喜鹊梁的一道山坡上,导航指示目的地到了,但是我们车上的三个人四处望了望,并没有发现周边有类似雪场的建筑,也没看到任何人影踪迹,道路两旁只有翠绿清新的大树,和风吹过时微微晃动的野花杂草。我们正在想是不是导航指错了,毕竟是已经很久没营业的老雪场了。
这时,摄影小哥走到远处路边斜坡上的一处废弃的铁栏门边,向我们招手道:“过来看,这个铁门里面有点像呢。”
我们过去,发现那铁门上已有很深的锈迹,一把大铁锁横在铁门上,但铁门两边是长满野草的山道,并无遮挡,只是锁了个寂寞。再往里看看,有几幢破败的建筑物斜斜倚在里面的坡道上。我们就从铁门旁的草路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导航没有指错,这里应该就是塞北滑雪场的旧址了。
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长满荒草的坡形雪道。坡上那幢建到一半,刷了一半水泥,裸露着一半已经覆满青苔的红砖建筑,矮矮的四层,还在。但这一切,都在呈现着一份人去楼空后的寂寞。还有一台很破旧的机器丢弃在一旁。摄影小哥蹲下去认真看了看,抬头道:“应该是造雪机,早就不能用了,坏了。”
夏日的山谷,阳光明净无比,天蓝如洗,云朵浅浅淡淡,从山的这一头慢慢飘向山的另一头。山上,杉树林和白桦林成团成簇,错落成群。
摄影小哥说:“这里应该是塞北滑雪场的白桦山庄吧。”
是的。
曾经的白桦山庄,如今荒草疯长,破落陈旧,但还是能看到旧窗户上用白桦树皮装点的印迹。阳光正好,窗上隐隐还能映出对面的山景。
当年郭敬在这幢山庄的楼面砖墙外贴上白桦树皮,只是喜欢回归自然的感觉,如今时间完美成就了他的设想,人工痕迹让位于自然。依稀还在的台阶倾颓,碎裂成一块块水泥,小草顽强地钻出缝隙,不用多久就会渐渐盖住它们。
一切已成历史。一切终成历史。
塞北滑雪场是崇礼滑雪运动的起点,但今日与滑雪有关的所有热闹繁华,已经与它无关。至于那两位最初的开拓者,郭敬回来过,他想在这里建一座纪念碑,将所有对塞北滑雪场有过贡献的普通人的名字都刻在上面;单兆鉴则一直在阿勒泰做冰雪文化的推广工作,继续奉献于他的人生理想。
我们看向远处,青碧的天空中几朵浮云停在山尖,峰峦起伏之外,是另一个热闹喧腾的新世界。山谷外,汽车轰鸣着穿行于宽阔平整的道路,挖掘机依然挥舞着机械臂,雪场的雪具店焕然一新。再望向远一点的山边,还能看见“雪如意”那硕大的圆形建筑顶部。当金秋掠过,初雪飘落,雪国崇礼总是会在每一个大雪漫天飞舞的冬季苏醒重生。
驱车离开这片荒芜之地,在去往喜鹊梁山顶的路上,回转身来,还能遥遥望见老塞北滑雪场的位置。阳光西斜,树叶翻动,山影投下来,遮住大半个山谷,塞北滑雪场缓缓没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