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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锋相对(2)

但腐朽的教会未必明白,他们用了四年时间才把异见者路德驱逐出去。神圣罗马帝国宣布他触犯了法律,但为时已晚。公开支持路德的人已成压倒之势。对接下来的斗争而言,哥白尼对货币贬值的担忧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注脚。他呼吁道:“普鲁士啊,灾祸就要来了,你会为自己造成的混乱状态付出代价,唉!”

反抗是那个时代的主题。在榜样路德的感召下,德国境内一支庞大的农民军奋起反抗贵族领主。但他们并不需要路德的支持。新教暴力革命由此开始,这也是路德从未预料到的情况。路德还撰写了一本名为《反对农民的集体杀戮和偷盗》的小册子,标题已经说明了一切。“刺杀、重击,尽可能多地杀死那些人”,路德对贵族建议道,而他们也照做了。

从未有哪次有组织的革命像这次德国农民起义一样徒劳无功。这些农民带着几把大刀、干草叉和一把少见的火枪,也没有组织骑兵,他们唯一成功击败的对象就是修道院和普通的神职人员。农民的弱势甚至让他们的暴力也变得可悲;在一个小村庄里,一群家庭主妇砸烂了两位牧师的头,百无聊赖之际,她们又在镇子的广场中央用橡木棍击打了他们三十分钟,直到二人血肉模糊才罢休。农民的死伤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被恶毒地斩首、破膛和肢解,乃至一位游荡的吟游诗人在距离德国村镇两千米开外的地方都还能看到尸块。妇女和小孩因为拒绝离开家园而被处死——直接被活生生地烧死在家里。雇佣兵杀死一人得一弗罗林,残存的手指可换取半弗罗林,他们保存了沾满鲜血的尸首清单以确保能得到报酬:“斩首八十,挖得眼珠六十九颗,另有两个月的欠薪……”

路德也认可这种做法。他写道:“农民们把上帝和世人的愤怒降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针对新教教徒的大屠杀在欧洲蔓延,就像一杯红酒被轻慢的贵族打翻在地一样。在瑞士,一位改革派领袖被杀害和肢解,暴徒还把猪内脏和粪便塞入他的肚子里。在法国,塞纳河被数不清的新教教徒尸体污染,乃至王室也只好颁布一道客气的法令请求民众停止相互残杀。在英国,被剁碎的天主教教徒尸块被寄往全国各地,然后被挂在长矛上沿海岸线展示作为庆祝。如果哥白尼所在的波兰情况稍好些,那多半也是因为其他地方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了。条顿骑士团的首领正打算皈依路德宗,他们经常劫掠波兰北部地区,胆敢反抗的农民则会被砍断双手。“强盗日益猖獗”,教会的教士恳求得到国王的保护。“民众遭受了血腥的袭击和劫掠。教士们已开始奋起反抗。”

无论哥白尼是否愿意,战火都快烧到眼前了。他那安稳的生活在1516年被打破,瓦尔米亚省的教会任命他管理该省最大城镇阿伦施泰因,哥白尼被迫接受了令人厌恶的礼物——一座城堡。1521年1月的一个寒冷早晨,醒来之后在城墙间散步的哥白尼看到条顿骑士团正准备发动攻击。作为这座倒霉城市的管理者,哥白尼现在想起来,自己的工作职责也包括军事指挥。

在自己的天文学领域,哥白尼与收到自己的《小释》的朋友们的争论向来很克制,但在现实生活中他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受好战的舅父影响,哥白尼放弃了克制的判断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进攻。战争开始之际,他曾仰望天空,观察木星和土星的冲日现象。

哥白尼将军十分沉着。就在战斗打响之前,他还发出了一份正式的增援请求,并且获得了二十门大炮以巩固城堡的防御工事。他收到的最新战事消息称,骑士团没有遭遇抵抗就突破了城门。他感觉自己会在战场上丢掉性命。哥白尼在言谈中不情愿地嘲弄了自己的命运。“作为忠诚的臣民,教士们都希望高尚而正直地行事,”他写道,“他们甚至都准备好了赴死……”

但这些准备并未付诸实施。次月初,双方达成了临时停战协议。家乡宁静的教堂正等着心事重重的哥白尼。

骑士团得到安抚,阿伦施泰因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农民们重新找回了生计,而哥白尼的生活也归于平静。他继续稳步推进天文学研究,并着手在阿伦施泰因城堡的墙上绘制太阳的投影。哥白尼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出版自己的论文。在某种意义上,地球在动的想法比在路德完成《论纲》之前写作《小释》的时候更加危险和离经叛道。

更大篇幅的天文学著作的写作也总是被教会官僚们打断,他们总是闲得无聊。哥白尼的任务是会计工作,清点器物。有一回,他被安排写作一篇与面包相关的文章,这种事情甚至比干瞪着眼等待油漆干燥还要无聊得多。为了打发每天乏味的工作,他会经常与一位名为蒂德曼·吉泽的教友合作干活。

蒂德曼是一位富有但谦逊的人,他对天文学的兴趣也日渐浓厚,他具备的科学知识也无法阻止他自己有意选择天真。因此,蒂德曼认为哥白尼医生日常治疗的处方出自“另一位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手笔。蒂德曼最大胆的作品总是关乎和平与相互妥协,“爱能让人承受万物”是他的口头禅。在不断发展的政治格局中,这种想法让他成了一位叛逆者。

“我完全反对战争”,蒂德曼抱怨道。他渴望在房顶喊出自己的心声。蒂德曼是一位比哥白尼更为虔敬的天主教教徒,他也经常跟哥白尼谈论如何弥合教会内部的分裂。“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人类情感的多样性”,他写道,并且他渴望“兄弟之间也保留公正”。当蒂德曼对于在书中表达这种和平的妄想感到担忧时,哥白尼恳请他坚持己见。他们的想法并未得到广泛认可。但二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流言蜚语也开始在教士圈子里流传。村民来来往往,前往哥白尼的城堡的老人慢慢变少,一些教士得到升迁,另一些则相继离世。1537年,蒂德曼被擢升为60英里外的库尔姆省的主教。尽管哥白尼忙于信件往复和阅读,但他终归是孤独的。前后近二十年里,哥白尼都过着孤独的生活。

这种遗世独立在哥白尼的作品完成后显得喜忧参半。虽然哥白尼许诺的《小释》“扩展版”得以完成,但被人遗忘了,因为这只是一件私事,并无出版计划。这个史诗般的爱好就要和主人一道进入历史了。

此时的哥白尼已年近古稀。他好不容易才忘记了战争,直到一位路德宗信徒出现在他家门口,请求和他一道讨论天文学。“全世界都卷入了战争之中!”蒂德曼悲伤地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