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内斯·开普勒】父亲、儿子和鬼魂(1)
约翰内斯·开普勒的眼睛有些散光。他能看见东西,但看不清。当然,他完全知道这个情况。“我不止一次地痛苦反省,想找出原因,”他写道,“但没用。”多年的努力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散光可能得到改善。开普勒的想法跟眼镜有关,因为他每次观测天体的时候都戴着一副凸面双焦眼镜。
寻找真相是件困难的事,而要寻找开普勒的抱负中包罗万象的真相尤其困难。他找寻的不仅是方程式,而且是它们在概念上的一致性;不是音乐,而是和谐;不是艺术,而是光的本性。仅仅凭借自己的推理能力,过往哲学家们就对这些事情做过很多或对或错的预言。开普勒的思维方式与他们也很类似,他本可以加入其行列,但他没有。是什么抑制了他的理论倾向?
新教改革派在全国各地发起运动,他们打碎了教堂中举行天主教礼拜的理想祭坛画,而开普勒年轻的时候原本会经常光顾这些教堂。纯粹象征性的宗教艺术的漫长历史逐渐分化成一种可怕而特别德国化的风格。十字架上的耶稣,歪曲的建筑,长着坏疽的双脚,散落的肋骨,扭曲的手指直指阴郁的天空——如此恐怖的景象首先在附近修道院的雕塑中被发现。上帝的沉思被他创造的残酷现实中最残酷的一面放大了。
1572年新年的四天前,约翰内斯·开普勒呱呱坠地,当时的他就是丑陋、血糊糊和病恹恹的一坨肉。
后来开普勒一直疾病缠身,但疾病在十六世纪几乎伴随着所有人。作为两位年轻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开普勒从他们的结婚日期推断自己早产了两个月,这个缺陷进一步佐证了他体质的羸弱。然而,考虑到开普勒的出身,他的出现其实是父母婚姻的原因,而非相反。
“她是个身材矮小、机智、吝啬、黝黑、脾气暴躁的人,”开普勒在回忆母亲时写道,“不幸的灵魂。”但开普勒承认,无论母亲怎样,都对他至关重要:“我的肉身来自母亲。这个身体更适合学习,而不适合过别的生活……母亲的想象力赋予胎儿很多东西。”她在怀孕期间研究过草药,也干过今天听起来像是“光魔法”一类的事情。对于女性,开普勒总是比较敏感——如果不是同情的话。
他的父亲没有这种意识。“母亲被粗暴地对待,”开普勒接着写道,“无法忍受她丈夫毫无人性的对待。”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开普勒的姓氏表明他家是路德派中的小贵族,但父亲一直在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把这件事搞砸。他赌光了家里的财产,也曾在军队谋差事,但总是无法在一个工作上坚持下去。来回折腾多年后,有一天他突然永远地消失了——真是个幽灵。“罪恶、固执、顽固,”开普勒回忆说,“他毁掉了一切。”
于是,我们也不奇怪一个被父亲强迫到地里干活,因疮病几乎失明的聪明而孱弱的年轻人,开始反省。奇怪的是开普勒从未停止思考。他开玩笑地提到了性腺和手淫。开普勒坦率地描写了自己的各种疾病。他诚实地面对自己,偶尔也用第三人称写作。
信奉路德宗的导师都具有现代思想,且有些民粹倾向,他们会尽最大努力提升才能——无论所处阶层如何。开普勒先是获得了一项声望很高的奖学金;他的手脚都因为生疮而溃烂了。后来通过了中学会考并升入大学;一位老玩伴喝醉酒之后打了他。就在他的父亲最后一次离家出走那一年,他进入到图宾根神学院,这是一所发展势头不错的城市神学院,离他家大概几百千米。开普勒已经准备好了,而他当时就学的毛尔布龙神学院也很快会成为回忆。
其他的回忆在毛尔布龙神学院大厅里游荡。不到一个世纪以前,神秘主义者浮士德博士的同胞克里斯托弗·马洛在其作品《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中把浮士德重新塑造成了关于人类傲慢的道德寓言。“浮士德死了,”1598年,天主教教徒马洛在开普勒新式路德派寄宿学校写道,“用他所受到的天谴来警惕自己吧,聪明人会从他的厄运得到这样的教训:对于无法无天的把戏只可从旁观赏。”
这样的说法导致了宗教与科学的分裂,但开普勒曾三次与这个主题擦肩而过。在他身上,好奇和相关的研究都是信念的产物。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如果因为太困而忘记了晚祷,他就会强迫自己早起并弥补过错。而在面对更严重的过错时,他就会背诵记忆中最喜欢的布道辞。他的整个青年时期充满了不幸,但也都献给了宗教。
因此,开普勒从小就决定要成为神学家。
他在图宾根的多数时间都是在接受严苛的学术训练,但小男孩儿也必须有自己的娱乐活动。因为性格和形体的原因,十九岁时,开普勒被挑选进入一个小型冬季剧场中扮演美丽的忏悔者抹大拉的玛利亚。这自然会加重他的疮病;小男孩儿总也免不了病痛困扰。尽管生病,甚至是出于这个原因,开普勒一直都会回想起自己在这场“喜剧”中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