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学转向(1)
对于神学家来说,终极的野蛮不是出自身体,而是出自精神。在教皇克莱门特八世监督下的主教和红衣主教组成的委员会共同形成决议后,意大利的教会国家便判处布鲁诺火刑。但让布鲁诺感到更为不公的是,他们首先剥夺了他所有的牧师头衔。之前他只是一位被逐出了教会的老者,除了带着自己的书籍和鹅毛笔在欧洲周游以外,布鲁诺一辈子也没干过别的事情。很显然,教会判处布鲁诺七年监禁还不如虚假悔改更让他痛苦。
开普勒差点儿就成了牧师。布鲁诺差点儿就成了哲学家,但他一直都是个神秘主义者。在他们看来,布鲁诺的异端邪说数不胜数,除了拒绝前往意大利教会国家的前线战壕,他还拒绝过基督的变体论及其神性。所有这一切凝聚成了一个杂糅的异端。
布鲁诺对哥白尼的激进支持更多只是他对宇宙预言的脚注和素材。
布鲁诺的宇宙仅有物质性,但深不可测且广阔无垠,这样的宇宙甚至为他的单一的非物质存在——全能、永恒、泛神论的创造者,即上帝——赋予了更多的力量,因为上帝创造了如此的宇宙。因此,这样一种神学就与无休止的肉欲交织在了一起:圣体变成了动物,单纯的物质。阅读开普勒的早期作品,我们会发现驴和狮子在河里肛交的寓言,世人被其中的粗俗言辞、机智观点和开普勒式狂欢所震撼。布鲁诺和开普勒二人对身处时代的反应是何其相似。他们的区别在于极端和清醒的程度,以及运气的差异。
布鲁诺日渐痴迷,困在家里忙着他那没什么前途的实验,而开普勒已经开始在格拉茨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了。富裕的赞助人想要了解占星术和占星历法,开普勒从中获益不少,但他也谨慎地对其中的错误提出了警告。开普勒常给以前的老师写一些篇幅较长但又确有必要的信件。在接连给梅斯特林写了三封信却没有任何回音后,他又写了一封信为自己解释。
北方地区的生活十分孤独。开普勒经常抱怨天气寒冷。很少有学生参加他的数学讲座,于是他增加了一些历史内容,还把维吉尔的《埃涅伊德》也加了进来。
学生们还要继续忍受老师的狂妄和健谈。开普勒的思路会毫无顾忌地飘忽不定、起起落落。他还会喋喋不休地转述在书中谈到的占星术的晦涩之处。
开普勒停了下来:新思想诞生了。这两个圆是成比例的。“这个比例,”他吃惊地说,“看起来几乎与土星和木星的轨道比例一样!”
下课了。开普勒急忙回想自己思路的变化。他顿时被吸引住了。这感觉就像是发现了一整个新世界,就像“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鸡蛋一样”。“太神奇了!”开普勒写道,“我不再后悔虚度光阴,我不再厌倦自己的工作,也不再逃避计算,无论多难。”
开普勒先是把这个现象唤作自己的“小文”,接着又称为他的“大象”,然后又把它称为他和梅斯特林的孩子:“没有你作为助产士的帮助,我绝无可能生产。”他的朋友读过这本书。
任何一个天文领域之外的读者都会对《宇宙的奥秘》提不起兴趣。书名实在让人厌倦,而开普勒的宇宙仍有合理的界限。很明显,宇宙的秘密有三:“圆圈的数量、形状和运动方式”,即轨道及其形成的原因。如果不满于其中的荒诞,读者还可能会对书中给出的答案感到失望。
“最伟大和最善良的造物主,”开普勒在书的开篇写道,“在创造这个运动的宇宙时,以及在排列天体时,心中所想的就是这五种规则且各面一致的多面体。”他再次谈道,这五种规则的多面体是“立方体或六面体,金字塔形或四面体,十二面体、二十面体和八面体”。没有别的可能了——见欧几里得,《卷十三》,命题十八后的注释。
开普勒解释说,每个规则的多面体都可以外接一个球体。而这个球体也可以内接不同的规则多面体,接着,外层的多面体还可以外接一个球体,这个过程可以一直向上直到最后的规则多面体。如果顺序正确,这些球体的周长就决定了每个行星轨道的大小。开普勒说,上帝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思路跟开普勒不一样的人如何才能不被这个荒谬的假设迷惑呢?这的确很荒谬,但人们必须试着相互理解。
首先,大家不能否认,这个荒谬的想法预测了行星轨道大小的数字比率,这与开普勒时代测量的实际比率相当接近。开普勒在信仰层面的奇特跃进在于,他相信这样的关系不仅仅是个有趣的巧合。他曾多次强调这一点。
开普勒在信仰层面做出这样的飞越是其科学方法的基础。猜测事物的由来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快乐,周围也没人能用更好的解释或更准确的实验数据反对这一点。人类经验的贫乏让他走向信仰。
小时候,因为被认为不具备预言的天赋,开普勒甚至产生过生理的病痛。他最渴望获得关于上帝的私人、直接而神秘的体验,但开普勒认为自己太不道德了,他曾犯下了太多罪行而无法获得这种体验。他从来都不像个神秘主义者,但希望能够通过数学获得神秘的洞察力。
因此,开普勒当然知道,“如果测量结果不一致,那么此前所有工作都是白费”。但这个行星轨道比率的证据是他先得出结论之后才构想出来的,这是一种非常不敬的、近乎宗教的方法。五百年前的圣安瑟伦写道:“信仰寻求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