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藏书楼
中国古代的图书馆其实就是藏书馆,从老子时代就已经如此。
印刷术出现之后,书籍实现了商品化,宋朝从官方到民间藏书之风弥漫。各地州学都建有藏书楼,江西十一府,府府有藏书。私人藏书更胜官方,“仕宦稍显者,家必有书数千卷”。仅湖州一地,拥书数万卷的藏书家就有七八位。
明清两代,不少富贵之家或附庸风雅,或名士真风流,大建藏书楼。知名的大藏书家从宋元时代的数十位猛增到数百位。据估计,当时全国有数以千计的私人藏书楼。
宋元以来,江南兴盛,文化繁荣,不仅是全国的印刷出版中心,也是读书人和藏书人比例最高的地区,藏书楼比比皆是。清人孙从添在《藏书纪要》中说:“大抵收藏书籍之家,惟吴中苏郡、虞山、昆山,浙中嘉、湖、杭、宁、绍最多。”
直至晚清,苏州有藏书楼70多处,宁波有藏书楼80余处。
宁波范氏家族的“天一阁”号称“藏书之富,甲于天下”。收藏《四库全书》的“南北七阁”都是参照天一阁所建。常熟毛氏家族的“汲古阁”既藏书也印书,不仅藏书多达84000册,所藏书版也超过10万块。
应当指出的是,这些皇家藏书楼和私人藏书楼,与现代意义上的图书馆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所谓藏书楼,其核心是“藏”。藏的目的,一是传与后代,二是保值增值,与阅读并没有多少直接关系。很多书只要进了藏书楼,就被束之高阁,与读者隔绝;书籍成了一种秘不示人的古玩、古董和艺术品,而不是一种读物。
对一个藏书家来说,书的价值来自珍稀版本,而不是来自独特内容。这导致藏书几乎都是古籍,而且越古老越好,藏书家对于当代书几乎不屑一顾。“明人好抄书,颇重手抄本;藏书家均手自缮录,至老不厌,每以身心性命托于残编断简之中。”
在某种程度上,这完全是一种商业活动,或者说是一种投机行为。许多因官而富、因商而富的藏书家,为了“孤本”“秘本”不惜耗费重金,但对其内容并不见得感兴趣,这也导致不少假冒、伪造的“古书”大行其道。
这些藏书楼虽然保存了稀缺的书籍和知识,但它们也成为书籍和知识的黑洞,类似老地主在地窖埋藏银钱,其对公众阅读和社会启蒙并没有多大影响。对他们来说,书籍只是物质象征,而不是精神财富。
像是一种诅咒,官方藏书楼最后总免不了被守吏偷盗一空,私家藏书楼最后也总会在不读书的儿孙手里破败。
明代崇祯年间,宋应星倾尽一生著成《天工开物》,委托友人帮助刊行,该刻本藏浙江宁波李氏墨海楼,另外还有一个坊刻本。这两个版本均被藏诸书箧,秘不示人,至清代竟湮没无闻。直到近代以后,罗振玉从日本购得菅生堂刻本,由陶湘于1928年重印出版,《天工开物》始为国人所知。
虽然宋代时印刷术已经很成熟,但私家藏书楼的藏书仍大多为手抄本,几乎每个藏书楼都有专门抄书的写手。官方也设有专门抄书的“补写所”。宋仁宗嘉祐年间,一次抄书16000余卷,同期的刻印本只有4700多卷,相当于抄本的四分之一。
明朝“秘阁贮书约二万余部,近百万卷,刻本十三,抄本十七”。一部《永乐大典》,动用的抄书经生多达2669人。
藏书本是为奇货可居,因此抄本也就远较印本更值钱,这反过来也导致印刷的倒退。
藏书楼是家族化的典型产物,正如图书馆是社会化的结果。中国的皇家藏书楼号称“天子讲读之所”,阁门高悬圣谕:“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私人藏书楼同样戒备森严,如天一阁就曾规定“外姓人不得入阁”。后来,黄宗羲成为第一个进入天一阁的外姓人。
袁枚在《黄生借书说》中感叹道:
子不闻藏书者乎?《七略》《四库》,天子之书,然天子读书者有几?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然富贵人读书者有几?其他祖父积、子孙弃者无论焉。非独书为然,天下物皆然。
钱谦益可谓明清两朝名臣,其一生积累藏书万卷,建成绛云楼,但从不借人。后来失火,全部藏书化为乌有。
钱谦益和绛云楼其实是中国所有藏书家和藏书楼的缩影。
早在印刷术诞生之前,就有这样一个疯狂乃至病态的藏书家——梁元帝萧绎。
据《梁书》记载,萧绎“博总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性不好声色,颇有高名”;他著书立说,收藏天下典籍达14万卷。承圣三年,西魏围城,萧绎尽毁所藏,“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有人估计,至少有一半中国传世书籍因此被毁。
中国传统的线装书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书的实用功能,其本身就是文化秩序的化身。
中国传统坊本虽然纸墨粗糙,易损易折,但装订严谨,字体规范,版式装帧函套题签,有规有矩。
书不仅是为了阅读,它同时将中国传统精英的士大夫精神融于其中,体现了“文”的尊严。中国传统读书人是一种安身立命的身份认同概念,即所谓的“士大夫”或“文人”。
随着近代工业化的到来,这种文化共同体不可避免地走向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