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器时代
远古传说蚩尤发明了武器,其实武器并不见得是蚩尤发明的,但蚩尤的武器更有杀伤力,因为他用了金属。在蚩尤之前,人们一般都是用树木和石头制成的武器作战。
《吕氏春秋》这样解释统治与战争之间的关系:
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胜者为长。长则犹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应该说,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木器一直都是人类主要的物质基础。比如中国古代兵器中的“殳”“梃”和“杵”,其实都是木头棒子。据说武王伐纣时杀人甚多,以致“血流漂杵”。
直到春秋战国时代,木棍和削尖的长矛仍然是主要的武器装备。秦帝国末期,陈胜吴广起义,亦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实际上,一些硬木堪比金属。波利尼西亚语中的“武士”就和“铁木”是同一个词,“人们用铁木制造棍棒和别的武器,用以解决人类普遍的问题,如受到侮辱,抢夺财产、女人,争夺权位,等等”。
青铜和铁器出现以后,最先用于祭祀、奢侈品和战争,最后才进入生产和生活领域。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这种更加坚硬和可塑的新式材料并没有取代木器,反而使木材加工技术实现大跨越,进一步丰富了木器文化。同时,也使人类制作工具和机器的天赋得到充分的发挥。
木材丰富的材料性能和来源,将手工业逐渐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实现了专业化和批量化。在很短的时间内,人类的木器制造技术就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程度。
在木器时代,除加工木材的切削刃具外,大多数工具和器具几乎都是木器。房屋和家具是木制的;船和马车是木制的;水泵和输水管道是用空心树干或者竹子;风车和水车是木制的;钟表是木制的;织布机和纺车都是木制的;锁和钥匙也是木制的;谷登堡印刷机发明出来100年后,仍然是木制的;即使最重要的机器——车床,也是完全木制的。直到1810年,巴黎仍然在铺设榆木管道。用木材来建造机器和工厂的做法,一直持续到19世纪的大部分时间。
传统的桥梁要么是石桥,要么是木桥,所以“桥”字为木字旁。铁路也是从“木路”演变而来的。在真正的铁路出现之前,用木制轨道铺设的“铁路”已经存在了200多年,就连汽车和飞机的雏形刚出现的时候,其实也是木制的。
早期人类用石斧加工木材的过程中,大脑空间得到了充分的扩充。日益复杂的大脑反过来又使工具更加复杂多样,以至于很多年后,人类开始制造复杂化的工具——机器。
现代考古发现,最迟在2万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弓箭。
除了箭头和弓弦,弓箭的主体部分仍是竹木结构,特别是英国长弓和日本长弓,完全是用整根硬木制成。“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这首流传于中国上古时代的民谣证明,早期弓箭完全是竹子制成的。中国南方盛产竹子,它的韧性要胜过木材。
如果说钻木取火还属于使用简单工具的话,那么弓箭的出现,则标志着人类已经开始制造更为复杂的机器。
《易经》中说:“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意思就是用弦把圆木或竹竿拉弯做成弓,把细木或细竹削尖做成箭;有了弓箭之利,就可以令他人畏服。
弓箭具备了马克思所说的机器三要素:动力,人做的功转化为势能,起到了动力和发动机的作用;传动,拉开的弦收回,势能转化为动能,把箭弹出去,射到一定的距离,起到了传动的作用;工具,箭镞起了工具的作用,射到动物身上,等于人用石制工具打击动物。可以说,弓箭是人类发明的第一件机器。
在中国古代,人们在弓的基础上发明的弩,常常被作为“机”的标志,弩就是机,机就是弩。与弓相比,弩要复杂得多。与工具相比,机器更加复杂,更有效率,也更具有特定性和资本性。依照牛津《技术史》的定义,工具是依靠人的体力,机器则是依靠某种天然力,“机器是一些人为制造的固体零件的组合,借助于机器能够使自然力产生某些明确的运动”。
机器实现了工具与技术的整合,即使是一台最简单的机器,也比工具更有效率。用经济学家的说法来说,就是用和以前同样数量的工人,操纵着先进的机器设备,能够生产出比以前多数倍的产品,这比使用工具生产的效果要好得多。
一旦进入机器时代,制造机器就成为人类无法遏止的一种嗜好,或者说使命。
机床是制造机器的机器,没有机床就不会有现代机器的出现。现代以前,人们眼中的机床指木制机床。
最古老的车床只有两个固定部件,它们夹着一个转轴,转轴上缠着绳索,用弯曲的树枝拉动绳索,从而驱动转轴转动;工匠用凿子抵住与转轴一起转动的木头,就可以将木头加工为圆柱形。后来经过改进,人们用脚踏板来驱动。这曾启发瓦特将蒸汽机的往复运动变为旋转运动。
这种车床在欧洲具有悠久的历史。直到18世纪后,其部件才改为用金属铸造,动力也由脚踏驱动改为电力驱动,固定工件的法兰和固定刀具的滑动刀架使现代车床成为一件非常精密的机器。
虽然说英国的莫兹利取得了现代车床的专利权,但其核心部件几乎都是来自古代流传下来的木制机床。中世纪车床最主要的一个用途是加工车轮,当时的车轮都出自专门的制轮匠之手,全部都是木制的。
人们将原始社会分为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如果将钢铁时代视为新机器时代的话,那么木器时代就是旧机器时代。
在16世纪矿物学家阿格里科拉的《关于金属物品》一书中,有许多关于机器的漂亮版画。这些机器除了几根发条,其他各个部件其实都是木头制成的。
早期的钟表就是典型的木制机器。
发明海钟的哈里森出身于木匠世家,他在19岁的时候就造出了一台摆钟。这台摆钟几乎完全是用木头做成的:它用橡木做齿轮,用黄杨木做轴,只在连接处用了少量的黄铜和铁。哈里森对木头的性能很熟悉,利用橡木的纹理,用最耐磨的部分做齿轮,以保证钟表的木齿不会因磨损而脱出。如今,这台木头钟表被完好地保存于伦敦同业工会会所的展览馆中。
哈里森还花了两年时间制作过一座巨大的塔钟,这座塔钟也是木制的。哈里森特意选用油性的热带硬木制作零部件,根本不用润滑,当然也不用担心生锈,因此具有几乎完美的精度。这座塔钟至今仍在报时,300年来从未间断。
哈里森制作钟表的木工技艺堪比鲁班制作的竹鹊。
鲁班被奉为中国木匠的祖师爷。“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子墨子谓公输子曰:‘子之为鹊也,不如匠之为车辖,须臾刘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墨子所谓的“辖”,是插在轴端孔内的木制车键,以免轮子脱落。“夫车之所以能转千里者,以其要在三寸之辖。”
中国道家常将鲁班与墨子并称为“班狄”,“夫班输倕狄,机械之圣也”。
无论中外,木匠无疑是传统时代最受人们尊敬的职业之一,几乎是技术者的代名词。木匠比铁匠更为普遍,也更加主流,完全可以类比现代的中产阶级。在古代中国,工匠的社会地位较低,很少留下姓名,一般都以鲁班称之:造船的称为鲁班,造桥的称为鲁班,造房子的也称为鲁班。西方也大致如此,作为西方文明最伟大的先知,传说中的耶稣就是一个木匠的儿子。
马克思说过:“手工磨产生的是封建主为首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为首的社会。”在中世纪,石头磨坊十分常见,这些石磨通常都由水车、风车或牛马来带动,当然也有人工手推的。
磨坊工匠们都是多才多艺的木匠,如果必要的话,他们也能够设计、悬挂教堂的钟,当然,水车和风车也都是他们建造的。牛津版《技术史》写道:“磨坊工匠们利用斧子、锛子和螺丝钻、撑杆、木石块、滑车以及起重机器,设计和建造了这些风车,他们是机械工程师的祖先,在200年前就开始改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