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的统治
在道德家看来,金钱是人类所有发明中最近似恶魔的一种。但从经济学和社会学角度来说,金钱则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因为它可以缩短人与人的差距。
金钱意味着自由,它让人依靠自己的劳动和创造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目标,而不用去抢劫和偷盗。钱不是金属,而是信任的结晶。金钱是有史以来最普遍也最有效的互信系统。在这种信任的背后,有着非常复杂而长期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网络。
用历史学家赫拉利的说法,钱是人类最能接受的东西,比起语言、法律、文化、宗教和社会习俗,钱的心胸更加开阔。所有人类创造的信念系统之中,只有金钱能够跨越几乎所有文化鸿沟,使陌生人之间可以携手合作。
金钱几乎与文字出现在同一时期,它无疑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当人们愿意用一个可以长期保存,而不是即时使用的东西来做支付工具时,货币就诞生了。货币的使用会强化其货币功能,同时会促进陌生人之间的信任。
货币作为一种公共媒介,它只有被人们普遍接受,才能成为法定货币。一种物品要成为货币,必须具有易保存、不变质、易识别、可携带的特性,以及必不可少的珍稀性,这是其价值的根本。纸币的珍稀性是由国家对印钞权的垄断人为造成的。
现代银行的出现,使“钱能生钱”,这在传统时代被视为剥削和罪恶;因为人们认为只有努力耕作才是正当的生财之道。
货币本身所具有的自我增值法则一旦被利用,财富不再仅仅以实物的形式存在,而开始以几何级数膨胀起来。银行借钱给人们,并收取利息,不仅改变了财富的积累方式,也改变了人们对欲望的态度。
大部分宗教教义都是禁欲的,而银行的出现则将欲望这个魔鬼放出潘多拉魔盒。从此以后,金钱摆脱时间的限制,债务成为理所应当;人们不仅拥有今天,也获得了明天。欲望的洪水一旦泛滥,被淹没的不仅仅是个人,还有古老的生活方式。借贷这个幽灵,不仅仅改变了整个欧洲的经济格局、政治格局,甚至还包括了整个文化信仰。
对于银行时代的新人类来说,现代社会的一切规则都由此演化而来。
现代银行的诞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复式记账、支票和纸币的发明。
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关于“欧洲的商业如何从原始落后状态中产生出来”的问题,给出的答案是——不断遭受国王和贵族们敲诈勒索的犹太人发明了汇票。就商业史而言,汇票的发明确实是“一个堪与罗盘和美洲的发现相媲美的事件”,资本从此能够自由地流动。
1494年发明的复式记账对资本主义的发展也极其重要。这种数字图表可以精确地计算出赢利情况,从而使追求利润的公司成为真正独立自主的单位;公司的财产不再与家庭、庄园和其他财产混杂在一起。
“复式簿记与伽利略和牛顿的学说是由同样一种精神所产生的……它用它们所用的相同的方法,把现象整理成一个精美的体系,它可以说是建立在一种机械思维的基础上的第一份秩序。正如以后星宿世界的秩序被自然哲学的卓越研究所揭露一样,复式簿记用同样的方法把经济世界的秩序揭示给我们……复式簿记的基础是把一切现象全部理解为数量的、逻辑地得出的基本原则。”在西方经济学家看来,复式记账法的发明丝毫不逊色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黄仁宇常说,没有“数目字管理”,是古代中国无法进入现代的根本原因。
具有存款、贷款、汇兑、储蓄及信用中介功能的现代银行,是随着资本主义一起出现的。
用布罗代尔的话说,现代国家并未创立资本主义,而是继承了这一遗产。银行的拉丁文banca的原意为长凳,代指早期意大利的货币兑换商。美第奇银行成立于1397年,威尼斯银行成立于1580年,这些早期的银行都服务于罗马教廷。
西欧应被视为现代银行的发源地。工业革命之后,银行随着欧洲的殖民扩张遍布全世界,成为现代商业文化的典型象征。
在15、16世纪,为了支持远程贸易,一种新的金融经济——保险业——出现了。
银行与交易机构的完善,使越来越复杂的交换方式成为可能。英国保险业略晚于银行。1710年,太阳火险公司开始营业;10年之后,伦敦保险公司和皇家交换保险公司成立。至此,英国的金融财政体系基本完善。
牛顿不仅确立了宇宙万有引力定律,还为英国率先确立了金本位的货币体系。他将黄金的价格定为每盎司3英镑17先令10.5 便士;这个基准如同格林尼治时间一样,成为货币的价值标准。
在此后200年中,英镑在世界范围内维持了不可思议的稳定和信誉。货币本位是一种政府认定的货币标准,这是进入现代经济的基本前提。
货币和信用制度的运行,同语言和道德规则一样。如果说语言和文字的发明是为了表达感情和思想,那么货币和银行的发明则是为了体现欲望和权力。
自由主义者哈耶克对金钱化的现代社会给予热情的欢呼,他说:“如果我们力求获得金钱,那是因为金钱能提供给我们最广泛的选择机会,去享受我们努力的成果。因为在现代社会里,我们是通过货币收入的限制,才感到那种由于相对的贫困而仍然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束缚,许多人因此憎恨作为束缚象征的货币。但这是错把人们感到一种力量存在的媒介当作原因了。更正确地说,钱是人们所发明的最伟大的自由工具之一。在现存社会中,只有钱才向穷人开放一个惊人的选择范围——这个范围比在以前向富人开放的范围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