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的革命

按照经济史学家麦迪森的估算，从公元1年到1880年，世界人均GDP从444美元到900美元，花了1880年才增长了1倍；而从1880年到1998年的短短118年里，世界人均GDP却翻了5倍多，从900美元上升到5800美元。

中国的经历也类似，从公元1年到1880年间，中国人均GDP从450美元上升到530美元，近2000年上升不大。尽管从那以后中国社会动乱不断，但随着晚清洋务运动的深入，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社会主义改造完成，1978年之后的改革开放，工业化、全球化发展潮流给中国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1998年人均GDP上升到近3200美元，也翻了近5倍。

毫无疑问，人均GDP翻了5倍的根本原因，主要是矿物时代对植物时代的替代。西方完成这一过程至少用了一二百年，而中国在更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这一飞跃。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巨变。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将近50人口进入城市，产生了6.5亿新城市人，这个数字相当于美国、法国、英国和意大利的人口总和。

从能源角度来说，20世纪最重要的历史不是两次世界大战，而是氮肥的发明和生产。生命离不开氮，植物的光合作用离不开氮，如果没有氮就不会有生命。在“旧生物体制”下，因为氮的束缚，人口增长和发展受到局限。即便把“旧生物体制”下各方面的因素都利用起来，全球最多也只能养活28亿人。但是20世纪初的合成氨法使人类能够生产氮肥，人类的命运由此发生了“大转折”。1吨煤可以生产1立方合成氨，只要煤的产量不受限制，那么氮的供应就不受限制。充足的氮带来充足的粮食，充足的粮食带来人口暴增。所谓“大转折”，就是人口增长发生了巨变：在1900年时，世界只有16亿人，到2000年就已经增长到了62亿，而2010年达到了73亿。

从16亿人到73亿人，从渴望吃饱到发愁肥胖，如果没有矿物生产化肥，根本不可能出现粮食增加7倍多、人口增加3倍多的现代化繁荣。

矿物时代最典型的物质就是石油、煤炭和钢铁。30年时间，中国的石油、煤炭和钢铁消耗翻了数十倍，彻底改写了中国人的生活和中国的面貌。对现代中国人来说，衣物、建筑、家具、设备、燃料等各种生活必需品大量来自矿物质。虽然粮食仍然来自土地，但化肥、灌溉和农药使粮食的产量远远超出植物时代，石油驱动的农业机械使粮食生产成本大大降低，各种饲料也使肉类食物更加容易生产。

自古以来，炊烟袅袅一直被田园诗人们过分赞美。事实上，以庄稼秸秆为主的燃料在燃烧时会产生大量浓烟。干净无烟的能源取代传统燃料，很快成为现代烹饪、取暖的新方式。

对一个当代人来说，他完全生活在一个矿石物质里：化肥催生的粮食、钢筋水泥的房屋、钢铁海绵的汽车、塑钢家具、耐磨保暖的化纤衣物、方便的化石燃料……廉价的矿石时代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过剩，自动化机器的普遍使用几乎消灭了劳动与工作，人成为一种坐享其成的“消费动物”。

技术的本质就是对自然的编程，它是一种对现象的捕捉，并驾驭这些现象为人类服务。按照托夫勒的说法，在植物时代，人们只能得到大自然的利息，进入矿物时代后，人们则拿到了大自然的本金。人类延续数千年的物质传承习惯在瞬间崩溃，一次性成为矿物时代最典型的生活方式，甚至连人生本身也失去了历史感，而沦为此时此刻的即时存在。我们得到了历史的丰厚馈赠，但可以留给后代的却只有垃圾袋。

在矿物时代，经历数亿年才形成的地矿资源，被当代人一朝之间神奇地打开了。按照生态学家杰弗里·杜克的计算，从1751年到1998年的247年间，人类用掉了13300年动植物储存的太阳能量。这就如同一个人的祖上从几千年前就省吃俭用积攒财富，历经几十代终于攒下一笔巨额家产，然后被这个人突然挖开了。以前他只能靠自己的力气养家糊口，而现在他一下午就有了这笔“飞来的横财”……因此，我们大可以想象这个人是多么地“富裕”。况且，我们不只是继承了祖辈的地球，而且还借用了儿孙的地球。

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只不过这个代价将由我们的子孙后代来偿付。大量消耗不可再生的矿物，不仅意味着没有“将来”，也带来愈演愈烈的“温室效应”。从工业革命至今，地球温度已经上升了1.1℃，北极冰盖和全球冰川正加速融化。据有关专家的预测，到21世纪中叶，海平面可能升高50cm。人类甚至有可能重新回到大洪水时代。

1979年，占中国人口80以上的农民群体人均存款不足10元；2009年，中国成为全球储蓄最高的国家，人均存款超万元，北京人均存款将近10万元。虽然有通货膨胀和贫富差距，但30年增长了1000倍，这是一个无可置疑的事实。从1979年到2009年，中国GDP增长了将近100倍，人民币总量增加了700多倍。

矿物时代的贫富差距基本在于数量而不是质量，从实用功能来说，富人的吊灯与穷人的灯泡之间并没有太大不同。物质的丰裕基本实现了消费的共产主义。低廉的地矿资源与高效的自动机器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对一下子富起来的当代人而言，廉价而过剩的日用品如同空气和水一样近乎免费。

经济学家党国英曾有这样一段貌似夸张的论断——

今天，一个五十岁的北京人或成都人，驾着自己的私家车加满一箱燃油所花的钱，可能是他30多年前在一个小镇上全年的生活费。……在两百多年前的工业革命时期，一个欧洲人一生的生活水平上升了50，而当今中国的一个人一生的生活水平会上升一万倍！也许再过一百年，那时的人们回头看中国三十年改革的变化，仍然会惊叹不已。不夸张地说，中国改革三十年创造的财富比中国以往所有时代创造的财富还要多，这是因为中国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现代社会。中国正处在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过渡之中。

现代化的过程是从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人均收入很低的社会，走向着重利用科学和技术的都市化和工业化社会。这场社会变革的影响剧烈而深远，无论如何，人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状态。

1949年，中国人口为5亿，森林覆盖率约为11. 4。2018年，中国人口是14亿，森林覆盖率达到22.96。70年时间，中国的人口增加了近两倍，森林面积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扩大了一倍。

改革开放40多年来，特别是加入WTO20多年来，中国加入全球化经济体系，扩大对外开放，迅速完成了矿物化社会的转型。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煤炭生产国和消费国，也是世界上化肥生产和消费最多的国家。从1984年到2007年，中国的粮食产量增长21，化肥投入增长了200。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和能源消费国之一，在过去20年里，中国的钢铁、钢铁制品、水泥、塑料和化学纤维产量分别提高了5倍、7倍、10倍、19倍和30倍，洗衣机的产量甚至增加了34000倍。

作为矿物时代的标志物，中国的汽车数量在不到30年里增长了10000倍，从人均汽车数量世界倒数变成世界最大的汽车市场，中国人似乎一下子从步行跳到了汽车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