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金字塔”:都兰吐蕃大墓考古寻访记(2)
在一号大墓的周围,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陪葬墓,宛若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其四周。我们从大墓顶上走下来,又考察了几处可能是墓葬的台地。在一号大墓西部的一块台地上,随行的所长告诉了我们一件奇怪的事情:不久之前,几个盗墓贼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从这里向地下深掘下去,虽然在地面上看不到任何坟丘的痕迹,但却从地下很深的地方挖掘出了一件完整的青瓷器。正当这几个盗墓贼欣喜若狂,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响起了阵阵惊雷,原野上也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顷刻之间就将他们刚刚挖开的盗洞填得严严实实,除了一个守候在盗洞外面接手文物的盗墓贼得以逃脱,其他的盗墓贼顷刻之间便被无情的风沙埋葬于地下深处。等到第二天天明,地面上几乎看不见任何人工挖掘的痕迹,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后来,这个幸存的盗墓贼被公安机关抓获,才交代出这个犯罪事实,并指认了作案的地点。然而,当考古工作人员赶到这里仔细地反复观察踏查,在地表上却看不到丝毫盗挖墓葬留下的遗迹。“真是天怒人怨呀!老天在惩罚这些作恶多端的坏人呢!”所长带着憎恨的神情说道。
后来,我们在都兰县博物馆的陈列展出中终于看到了这件带有神秘色彩的瓷器,它是一件具有典型北朝风格特点的青瓷莲花罐,保存情况非常完好,青绿色的釉彩在灯光下散发着沉稳而凝重的光芒,显得富丽而高贵。如果不是事先听过所长的介绍,很难相信这件精美的瓷器会出土在都兰。它的出土,也给人们带来了新的悬念。如果说它的出土地点是一座墓葬的话,那么为何在地面上看不到任何墓葬封土的遗迹呢?而如果不是墓葬的话,又如何解释谁会将这么精致高贵的瓷器埋藏在这片荒漠之上呢?这个不解之谜也许只有等到将来考古学家们进行科学的考古发掘之后才能最终揭开。
都兰县博物馆内,还陈列着近年来考古发掘出土或者公安机关从盗墓者手中缴获的大量精美的文物,向我们展示了都兰吐蕃墓葬丰富的随葬器物。这些文物当中,有带有明显的唐代和中亚波斯、粟特金银器风格和元素的精美金银器,说明吐蕃时代的金银器制作工艺同时受到祖国内地和中亚各国的影响。其中的一件鎏金牌饰上捶拓出一只威武雄壮的狮子,虽然只是一件作为装饰用的小件器物,但却让人不禁联想到吐蕃时期墓葬前面用来守护死者亡灵的石狮,无论尺寸有多大的差别,它们的用意可能都是相同的。出土的青铜器当中有一件昂首挺立的小鸟,制作得非常生动逼真,让人感觉似乎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它就会立马展翅高飞,反映出当时工匠们对现实生活精细的观察和精湛的工艺。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些过去从未见到过的珠饰。它们色泽鲜艳,晶莹剔透,宛若刚刚从一位美丽的姑娘身上取下来放在这里的。我已经无法知道它们当年的主人是谁,却好像透过这些珠饰重新回到了那段弥漫着珠光宝气的历史时空之中。
我久久地守着这些珠饰不愿挪步离开,不禁联想到这些珠饰背后的故事。可不要小看这些小小的珠饰,它们好多都是通过印度、伊朗甚至更为遥远的西亚各国传来的,制作这些珠饰的材料也丰富多彩,有玛瑙、珊瑚、绿松石、青金石等不同的材质,在制作工艺上也采用了当时的许多先进技术。其中一类珠子看上去通体呈墨黑色,但上面却有一道道虎皮斑纹似的白色线条,考古学家们把这类珠子称为蚀花琉璃珠,主要产地在今天的印度和伊朗高原,后来通过远程贸易传入中国,也传入青藏高原。藏族人民至今仍然十分喜爱这种朴素但又显得高贵的珠子,把它们称为“天珠”。其实,它上面的花纹就是采用一种特殊的饰花工艺制作的。
接下来,我的目光移向一件已经残破的丝绸残片,这件织锦的残片上有双马纹饰,这种纹饰的原型来源于波斯萨珊王朝,后来唐代的织工们也开始织造这种具有西域风情的对兽纹样锦,专门销往西域。西域的胡族,当然也包括吐蕃人在内,都很喜欢这样的图案和纹饰,吐蕃人很可能也是通过丝绸之路获得这些丝绸和织锦的。我仔细地观察着一件件珍贵的出土文物,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繁忙的丝绸之路上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商队往返于沙海荒漠之间的身影,千年风雨之后,丝路尚在,但已物是人非。
在青海省考古研究所任晓燕所长的热情安排下,此行我们还有幸参观了正在进行考古发掘的吐蕃墓葬现场。在烈日之下,考古工作者们挥汗如雨,正在紧张地工作,一座座被发掘出土的古墓重现人间。望着墓葬,我感到与消逝的千年历史之间竟然是如此的接近,时空穿越过大唐盛世,也穿越过中亚沙海,更穿越过雪域高原,聚焦在青海都兰这片神奇的黄土地上,令人遐想,更令人深思。
日近黄昏,我们就要离开热水河谷了。再次回望远方的一号大墓,落日的余晖将金黄色的霞光投射到它的身躯之上,使它更显得雄伟壮观。我的脑海里这时忽然跳出来几个字——“东方金字塔”,这才是最无愧于这座吐蕃大墓的响亮称号!
写作于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