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敦煌”的前世今生（1）

西藏西部阿里高原上发现的佛教石窟群，是迄今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艺术宝窟，被称为“高原敦煌”。进入一座座石窟，映入眼帘的是精彩纷呈的佛教世界，满目丹青让人惊叹其绘画技艺的高超，是一幅幅高原人民书写的雄浑豪放、秀丽典雅的惊世之作。

一、阿里高原：古代西藏文明的十字路口

打开中国地图，在极西处，有一片神秘而荒凉的高原。它的北面，是新疆塔里木盆地，西面毗邻克什米尔地区、印度，南面与尼泊尔接壤。这就是我国连接中亚、南亚和东亚大陆的十字路口——西藏阿里。

阿里平均海拔4500米，大气中的含氧量还不足海平面的三分之一，地面上仅仅生长着一些低矮的高原苔藓和针灌丛，一眼望不到边的，是大片大片向着天际延伸的沙丘和裸露在阳光下的红色山岩。历史上，这里曾是游牧民族的居息之地，人迹罕至。直到现在，这片高原依然被称为“人类生命的禁区”“世界屋脊之上的屋脊”。在通航以前，汽车从拉萨启程，要行驶整整五天才能到达阿里地区的行政中心狮泉河镇，中途需穿越无数的黄沙戈壁、河流险滩，还要穿过当时被人们视为畏途的千里无人区。然而，谁能想到，正是这片荒凉干涸的土地，曾经孕育过一段辉煌的古老文明。

19世纪后半叶以来，阿里高原一直是全球探险家、旅行家和考古学家追逐的热点，它的名字，因为两个早已消失在沙海深处的神秘王国而蜚声中外。今天，通向阿里的旅途依然遥远而又艰险，其天然的地理屏障、恶劣的自然环境终教一个个抱着探秘梦想来的人，怀揣着遗憾和失落离去。阿里始终笼罩着重重的面纱，关于它的传说也变得愈加令人匪夷所思。

二、土林中的王国

很久以前，阿里曾经是一个强大的游牧集团的活动区域，汉文古籍把它称为“羊同”或“女国”，西藏的古书则称其为“象雄”。传说象雄王国盛产黄金，以勇而多谋的女子尊居王位。在它最为强盛的时期，势力曾达到波斯和阿拉伯，后来才为壮大起来的吐蕃王国所灭。

吐蕃晚期，末代国王的子孙们为了逃避王朝内部分裂斗争招致的杀身之祸，其中的一支远逃阿里，在当地土王的庇护下，偏安一隅，建立了一个仍为正统吐蕃后裔统治的小国，这就是古格。古格王国以佛教为本，政教合一，一方面继承了象雄文明的遗绪，另一方面又吸收了周围地区佛教文化的营养，在佛教艺术领域取得过极为辉煌的成就。遗憾的是，1630年以后，邻国拉达克的入侵使古格惨遭灭国噩运，它的都城逐渐沦为废墟，至今已过三百余载。

今天，在距拉萨约1500公里的地方，有个名为札达的小县。当年古格的统治中心就在札达县象泉河流域。远古时期，这里曾是一片3000平方公里大小的外流湖泊，海拔不超过1500米。后来，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导致西藏高原急速抬升，经过数百万年的地质演化，地面被抬高了2500—3000米。这里的湖水渐渐消失，成为一个在地质学上名为“湖相沉积”的干湖。

工作之故，我和同事们多次驱车前往札达县。途中的每一天，都要经历巨大的温差变化：破晓时分，大地冷若隆冬，呵气成冰，车窗外结满了串串冰花。正午，烈日炙烤，黄沙铺天盖地，车内又酷热如盛夏。车行高原，窗外的景色更像是一幅幅反差强烈的画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时常和蓝色天幕上的残月相伴，正午的沙漠上也屡屡出现云遮雾绕的海市蜃楼，暴雨过后，天边还会映射出斑斓的彩虹，令人大饱眼福。但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片无穷无尽的山峦，它们像大地裸露的肌肤，赤黑色和红褐色构成基调，上面没有任何植被遮盖，一直向西延伸，直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长途跋涉之后，可抵达西藏西部的第一大镇——阿里地区首府狮泉河。这个小镇早先名为“红柳滩”，据说从前这里长满了一丛丛的红柳，后来到这里的人多了，砍了红柳作燃料，这座小镇才渐渐改变了容貌。在此稍事休整，再向西进发，蹚过狮泉河、象泉河，沿着札达盆地的边缘，便可进入古格王国的佛教中心——托林寺，今天札达县城也坐落在这座古寺周围。旧时西藏地方政府的“宗”，相当于今天的县级行政机构。“札达”一名即由札不让宗和达巴宗组成，札不让就是古格王国的都城所在地和当时西藏西部的政治、宗教、文化中心。

由于水流的切割、侵蚀，札达盆地边缘形成了著名的土林，从高原由上向下俯瞰，景色极其壮观。这个黄沙与泥石铸就的世界，浑然一片土质的林莽。高而平的山顶被纵向切割、侵蚀成一条条深深的沟壑和皱褶，使得一座座山峦远望犹如一片林海。近处的石丘和山坡上，细而碎的胶质土掺杂着小砾石，轮廓清晰的肌体在阳光下金光灿烂，熠熠生辉。大自然的神工妙斧又把硕大的土块塑造成一尊尊“佛塔”、一座座“城堡”、一个个“武士”……这样的土林，绵延数百里。

在土林的断崖残壁之上，几处人工开凿的洞窟隐约可见，古格王国的秘密就隐藏其中。

公元843年左右，吐蕃王朝末代赞普朗达玛被刺身亡，次妃一派的王孙吉德尼玛衮为躲避追杀逃往阿里，所幸，阿里当地的土王对他非常欣赏，不仅把女儿嫁给了他，还一并授之以王位。多年以后，晚年的吉德尼玛衮把疆域分封给三个儿子，最年幼的王子德祖衮占据此地，成为古格的开国领袖。

古格王国昔日的殿堂与札达盆地的这片山峦融为一体，王国都城所在地札不让便是这无数土山当中的一座，不同时代的建筑遗址从山脚下的白殿、红殿，穿越山腰的秘密通道，一直延伸到山顶的王宫区。以古格王国都城为中心，方圆数百里还分布着东嘎、皮央、达巴、香孜等数十处由佛塔、寺院、石窟寺等组成的古遗址，规模宏大，在札达土林的山峦深处星罗棋布，构成一座座古格王国的卫星城。难怪有人把古格称为“建在土林中的王国”，真是名副其实。

三、神奇的预感

1992年6月22日，这是一个令人终生难以忘怀的日子。

这一天，正好是我们的考古队踏上阿里高原的第30天。那天，我起得很早。自从踏上阿里高原开展考古调查，我和我的同事李永宪对这一天的到来，似乎总有一种神奇的预感。

两天前，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准备前往原古格王国境内一个名为“底雅”的村庄进行考古调查。这个村庄位于札达县的西北角，紧靠着国境线。但是，一场突降的大雨使得山洪暴发，阻断了所有的道路，我们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返回札达县城。同时考虑将原来作为后备的考察方案提前实施，等天气状况有所好转之后，再赴底雅。

这天早上，我和李永宪伏在地图上细细地思索，一遍又一遍地核对已有的线索，最后，红蓝两支铅笔不约而同地指向地图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位于县城北面约40公里处的皮央村。

或许是一个历史的偶然，使我们选定了皮央；但是，事前通过大量调查所获得的线索才导致我们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又可以说这是一种必然。而科学的发现，在更多的情况下，都是这种偶然与必然碰撞之后迸发出的耀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