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旅:中印边境卡孜河谷考古纪行(1)
中国和印度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的两个亚洲国家,有着两千多年的友好往来历史。中国的丝绸、瓷器和造纸术曾传入印度,而印度的茶叶、棉花和制糖术也很早便传入中国。尤其是佛教从印度沿着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更是中印文化交流史上影响深远的一件大事。唐代高僧玄奘赴印度求法取经的故事被明代人吴承恩改编成小说《西游记》之后,天竺——古代印度成为中国人心目中的“西天”,充满了神秘和传奇的色彩。
今天,中印两国之间有着漫长的陆地边境线,全长约1700公里。2007年8月,我率领一支考古队深入中印边境我国境内的阿里象泉河流域卡孜河谷一带开展考古调查,揭开了这片秘境所隐藏的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一、秘境:圣地与圣人
位于中印边境我方境内的西藏西部象泉河流域,曾经是两个神秘的古国——阿里象雄王国和古格王国的故地。象雄王国在唐代的典籍中被记载为“女国”,相传因其统治者均为女性而著名,其地虽然寒冷荒凉,却盛产黄金,所以象雄的女王也被史书记载为“金氏”。象雄王国疆域极为辽阔,最为强盛之时据称曾占据了东起中亚,横跨西藏西部、北部,直抵西藏东部的广大地区,并在这些地区先后建立过不同的都城。象雄王国流行一种神秘的象雄文字以及一种以杀牲祭祀为特点的本土宗教——本教,在当时都产生过很大影响。7—8世纪时,兴起于西藏高原的吐蕃王朝发兵兼并了象雄王国,藏文史书记载这段历史时也充满了传奇色彩:吐蕃王朝国君松赞干布为了吞并象雄,秘派他的妃子潜入象雄,妃子等到发兵时机成熟时,将密信藏在镶有宝石的帽子里送出,松赞干布随即派出吐蕃军队一举将象雄击灭,将其领土纳入吐蕃王国的版图。然而,无情的历史也嘲弄了吐蕃王朝。9世纪末,强大的吐蕃王朝由于内忧外患最终走向了覆灭,末代吐蕃国王的两个妃子为了争立其子为王子而拥兵混战,其中战败的那支吐蕃王妃的后裔被迫远逃阿里,在这里与当地土王联姻,并建立起统治。从此,在象雄王国的故地上,又诞生了一个偏安的王国——古格王国。
古格王国从一开始便以佛教作为立国之本,很快成为当时西藏西部的佛教圣地。在古格早期建国历史中,起到过重要作用的一位高僧,名叫仁钦桑布。根据藏文史书《大译师仁钦桑布传略》记载,他于958年出生于古格的热尼,13岁时出家为僧,得法名仁钦桑布。仁钦桑布17岁时起曾先后三次赴克什米尔、印度等地求学,前后在外停留17年,跟随75位高僧学习佛教的显、密经论,当他返回古格王国时,带回了大量的显、密经典。史书记载仁钦桑布一生翻译、校订了显教经典17部、论33部,密教经典108部,这些经典奠定了后来西藏佛教的基础,他也因此被后代尊称为“大译师”。后世将他所编译的密教典籍称为“新密”,而将他之前翻译的密教典籍称为“旧密”。仁钦桑布的宗教活动不仅仅限于译经传法,在当时影响更大的是他在古格王国境内到处建寺修塔,当他第三次从克什米尔返回古格时,带回了32名克什米尔艺术家,修建和装饰了大量寺院与佛塔,为后人留下了灿烂的佛教文化。
在出发前往阿里的途中,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段历史的许多片段:仁钦桑布的诞生地是在古格境内的热尼村,而他的父亲和其家族生活在古格的卡孜村,为了纪念他的父亲,他曾经专门从克什米尔制作了精美的铜像带回卡孜寺;他还在卡孜村为他父亲辈的13个家族分别修建了13座殿堂。史料中记载的这些地点都正好位于我们预定的调查区域——中印边境线上,其中尤以卡孜河谷最为著名。我们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会有什么样的考古发现?我们会找到和古格圣地以及仁钦桑布大师相关的文物古迹吗?带着疑问,更带着期待,我们一步步走近了这片秘境。
二、卡孜寺:断指铜像之谜
卡孜位于札达县波林乡,从古格王国的都城所在地札不让——也就是今天阿里地区札达县县城附近出发,行车5个小时左右。一路上都是山路,越野车在山谷之间穿梭不停。眼前的景色也在不断地转换:从一片土黄色的土林跃上满是草甸的高原平面,又从高原逐渐向象泉河河谷底部抵近,河谷的两岸开始出现绿色的树丛,标志着海拔在不断降低。终于,我们在一片山谷间的小盆地停下了,前方已经无路可行。带路的藏族向导告诉我们,明天必须骑马,才能到达边境线上的卡孜河谷。当晚,全队扎下营来,我趁着日落前的最后一抹阳光观察了营地附近的一处小村庄。这个小村子是卡孜村的夏季牧场,只有夏季才有当地牧民来此放牧,到了冬天,大雪封山之后便渺无人迹。说是村子,其实只不过有七八间用土坯砖砌成的低矮的土屋,错落分布在山谷两边,一条溪流穿过山谷从东向西流去,最终流出国境线。
入夜,河谷里狂风大作,似乎要将我们的帐篷连根拔起,气温也降到了0℃左右。典型的高原气候,昼夜间的温差很大,我在呼呼的风声中渐入梦乡。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帐篷外面已经结满了冰霜,彩色的帐篷几乎变成了白色。围着汽油炉子吃过简单的早餐,当太阳升起,山间的晨雾散去的时候,全队分乘十几匹藏马开始向卡孜河谷进发。
一开始还有像样的路可走,越往前走,所谓的路,无非就是在山脊上人和马踩出来的一道道白印子而已。从山顶向下望去,悬崖峭壁之下那条小溪细若一条白线。藏族向导不停地提醒着大家抓紧马缰,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上山身子向前倾,下山身子向后仰。其实他的担心有些多余,我们这支队伍多年来在西藏考古,队员们早就练就了一身在山路上骑马的本领,路途虽险,却无人胆怯。
几个小时之后,终于从山顶下到了河谷。穿过一片片的灌木丛,眼前出现了一个略呈U形的峡谷,向导告诉我们,前面就是卡孜河谷。我们在溪边下马松鞍,让满身汗水的马匹稍事休息,队员们按照事前的分工开始步行调查。
沿着河谷向前,在一边峭陡的山崖脚下,一座开凿在崖石上的小寺庙首先映入眼帘。这座寺庙的外壁用红、白、蓝三色抹涂,山脚下有开凿出的窄小的阶梯沿山而上,好几个转弯处都设有关隘,上面盖着大石板,只容一人通过,地形十分险要。陪同我们前往的县文物局达珍局长介绍说,这座寺院就是著名的卡孜寺,现在还有僧人看守,如果没有事先联系是进不去的。进入寺内,眼前的景象十分奇特:从外观上看,它是一座完全开凿在山崖中间的洞窟式的殿堂,小小的殿堂外围还带有一圈可供转经的廊道。从布局上看,这应当是一座早期式样的佛殿,但是殿内绘制的壁画和木结构建筑却又都带有晚期修葺的痕迹,这些迹象都暗示着寺庙使用的年代很可能十分久远。
在殿堂后面设立的佛龛上,排列着大大小小数十尊铜造佛像,这些佛像当中有几尊形体特别高大,格外引人注目。我细细地观察着这一尊尊佛像,它们的造型特点都具有典型的克什米尔风格,身材修长,体态健硕,有着弯而细长的眉毛,鱼肚般的眼睛,身着的轻柔纱裙上布满了大朵的花纹,从身体一侧向下斜披垂下。突然,其中一尊造像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尊铜像是一尊观音菩萨像,与其他铜像具有同样的克什米尔风格,但不同之处在于造像左手的食指已被折断,断痕上已经布满了铜锈,应当是早年的断痕。这个发现使我马上联想到一个古老的故事:藏文史书《大译师仁钦桑布传略》中记载,当年仁钦桑布从克什米尔学成归国之前,为了纪念他的父亲,专门请克什米尔铜匠制作了一尊高大的观音铜像。铜像铸成之后,他又花了一两黄金雇来马匹和牵马人专程从克什米尔运往他的故乡——古格卡孜寺安放。不料途中经过一座险峻的山谷时,马匹突然受惊,将背上的铜像撞到了山崖上,致使铜像的一根手指被折断。眼前的景象,与文献记载竟是如此吻合。一座名叫卡孜的古寺、一尊断指的铜像,似乎都在暗示着我们,这或许并不是一种巧合,当中很有可能隐含着某些真实的历史信息。